王偉先雙手緊握兩面信號旗,在發旗語之前,先後與妻子和楊萬慶交換一下表情。
劉秀娟則給予丈夫一個鼓勵的眼神。
楊萬慶則感恩地點點頭。
王偉先則自信地上下揮動著信號旗——他在我回來之前,已經向我的愛人坦白了一切,並決定自首了,正在等您們!
當他用同樣的動作,連續揮舞三次,直到看到一艘海警船已經衝小島的方向來了,這才長籲一口氣,並向身邊的人勸道:“咱們還是下去等吧。”
劉秀娟一看海警船最快也要好幾分鍾到達小島的碼頭,當即向丈夫建議:“你去碼頭接應他們,我陪楊大哥回生活區準備一下。”
楊萬慶一怔:“我沒啥準備的。”
劉秀娟仰望一下他滿臉的胡茬,意味深長地勸道:“我給你換一身偉先的衣服,再好好修理一下自己,準備迎接你的新生。”
楊萬慶鼻子一酸,激動的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勉強控制自己的情緒。
王偉先突然想起一件事,趕緊提醒妻子:“你回去打開那個包裹,我已經為楊大哥買了新鞋。”
劉秀娟低頭看一眼楊萬慶腳上那雙已經綻開的鞋子,頓時喜上眉梢:“太好了。我要讓楊大哥煥然一新回家!”
“回家?”
“是的,大陸就是楊大哥的家,那裡有他全部的親人。”
楊萬慶趕緊糾正:“不,那裡還不是全部,你們也是我的親人。”
劉秀娟嫣然一笑:“我們都屬於那裡。”
王偉先來到碼頭等候不到幾分鍾,為首的海警船就抵達碼頭了,因為嫌疑人決定自首了,其它兩艘海警船就沒有必要過來了。他們是準備強行登島抓人的。
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警官,當看到王偉先獨自迎候在碼頭上,心裡頓時一緊:“王同志,嫌疑人呢?”
王偉先趕緊解釋:“我的愛人想幫他收拾一下。請您們耐心等一會吧。”
中年警官心裡有些不托底:“會不會發生什麽變故?”
王偉先斷然表示:“請您相信他,也相信我們。”
中年警官一聽他如此一說,也不好提出闖島了,隻好等候在碼頭上。
過了一會,他試探詢問:“嫌疑犯真的要主動自首嗎?”
“是的。如果您們不來,他也會回去自首的。您們也看到了,我登島不久便給您們發信號了,根本不是我勸的,更不知道您們已經把島圍上了。”
“哦,他到底是怎麽改變的呢?”
“這一切都源於我的愛人。他向我的愛人坦白了一切,我的愛人也做通了他的工作。當然,這些都是我回來之前發生的。”
中年警官點點頭:“嗯,他看起來還有點良知。當我們得知他在島上做了一件有功之事,便沒有公開通緝他。”
王偉先做出懇求:“希望您們念他在島上立下大功,並且有悔改的表現,一定要從輕發落呀。”
“您放心吧,只要他這次肯配合我們,我們會向上面反映的。”
王偉先有些焦慮:“他到時不會被判死刑吧?我的愛人說他當時是誤殺,並不是蓄意謀殺。”
中年警官是主辦案件的負責人,當即點頭:“經過我們的勘察,可以鑒定他當時是誤殺,並且有目擊證人。但是,畢竟是人命關天呀。他的命運需要法院同志做出決斷。”
王偉先心神稍定,畢竟從主辦案件的警官嘴裡證實楊萬慶確實是誤殺。他不再說話,一直仰頭望著自上而下的石階,耐心等待妻子把楊萬慶送出來。
又經歷一刻鍾的等待,劉秀娟的身影終於出現在石階上,很快楊萬慶也在她身後露出了腦袋。
碼頭上的中年警官等人的心這才像一塊石頭落了地。
只有王偉先心裡有數,並向妻子投去一個仰慕的眼神。
劉秀娟並不像丈夫那樣愜意,心裡有些失落,雖然嘴裡說去送楊萬慶走向新生,但她心裡特別清楚等待楊大哥的到底是什麽。
她的眼眶有些泛紅,一邊在前面開路,一邊對身後的楊萬慶絮絮叨叨:“楊大哥,你一定要振作起來,為了親人也要堅強起來。”
楊萬慶相比之下,倒是多一份坦然:“妹子放心吧,經歷這麽多,我心裡已經把一切都放開了,其實這樣回去也好,也許他們還能獲準我送一送阿姐呢。”
劉秀娟心頭一震,不禁失聲道:“你不要胡說!肯定能見到活著的阿姐。”
“唉,還是別見了,阿姐雖然渴望我陪在身邊,但她現在最不情願看到的人倒是我!”
劉秀娟很是驚訝:“你為啥會這麽想?”
楊萬慶解釋道:“在阿姐看來,如果回到岸上,注定會鋃鐺入獄。她沒啥文化,並不像我這樣還懂得一點法律,認為我一旦殺了人,肯定會被重判。”
“哦,那沒問題。我們會幫她講明道理的。她也許還會欣慰呢。”
楊萬慶回想起阿姐那副堅決的態度,不由陷入了沉思。
劉秀娟為了盡可能為他開脫,便向他建議:“等你接受警方問話時,別的都可以實話實說,但不可以說你想偷渡的事情。”
“你讓我對警察撒謊?”
“只要是有利於你能從輕發落,這樣的謊言又算啥?”
“可是··如果說你如何不顧自身安危阻止我偷渡,對你豈不更有利?”
劉秀娟淡然一笑:“只要有利於你,我所謂的榮譽有何足道?其實,我們已經把上次的功勞都算在你身上了。你是誤殺了人,但同時也是國家功臣呀!”
楊萬慶對她這種心底無私的情懷所感動,不禁濕潤了雙眼。
他倆終於到達碼頭了,楊萬慶面對為首的中年警官,坦然伸出了雙手。
中年警官一看對方誠心自首,再結合他之前的立功表現,便微笑擺擺手:“算了,等靠岸再說吧。”
楊萬全好奇道:“難道您們不怕我半道上跳海逃走嗎?”
中年警官莞爾一笑:“你要想逃,早就逃了,就不用等我們來了。既然這對守島模范這樣信任你,我們沒有理由防范你。”
楊萬慶不由回首面對這對守島夫妻。
夫妻倆並肩而立,眼神裡透露出不舍和憐惜,當然也包含鼓勵和期待。
楊萬慶不想再說任何感激之情,只是向夫妻倆長時間深深一躬。
劉秀娟不想受他這一拜,剛想上前阻止,卻被丈夫拉住了。顯然,丈夫想讓他把內心的感受完全表達出來。
“楊大哥,好好配合警方,好好改造自己。我們等你回來!”
王偉先在他登船的一刹那,由衷表達出自己的意願。
楊萬慶輕輕回首凝視夫妻倆一眼,又仰望蔚山島的全貌,不由感慨道:“我已經深深喜歡上這裡了。當初疲憊不堪的我就是因為想回家的動力讓劃船回來。我多麽希望與你們夫妻二人一起守護它呀。可是,我沒有這個資格,必須回去面對自己所欠下的血債。”
劉秀娟聽到這裡,不禁流下了感傷的淚水,讓自己緊緊依靠在丈夫的身上。
當這艘海警船離開碼頭時,楊萬慶還站在船尾,依依不舍向夫妻倆招手告別,同時也向這個給予他新生的小島。
劉秀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這個二人的世界裡,一頭扎在丈夫的懷裡發泄。
王偉先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但還是不明白妻子為啥如此傷感,一邊輕輕抱著她一邊輕聲詢問:“媳婦,你是舍不得他離開嗎?”
劉秀娟終於恢復理智:“偉先,你不要誤會,我是可憐他···他真是太苦了···我是為他感到難過···”
王偉先心裡一動:“他一定把他的真實情況講給你聽了吧?現在可以告訴我嗎?”
“嗯,咱們先回去吧。我會把他的經歷詳細講給你聽。”
王偉先二話不說,簇擁著妻子沿著石階往生活區方向走去。
回到房間裡的劉秀娟經過很長時間的情緒調理,才逐漸平靜下來,接下來便把上午才獲悉的情況一五一十對丈夫講述一遍。當她講道動情之處,語音不禁哽咽。
丈夫聽得扼腕歎息,不住地黯然搖頭。
妻子講述完畢,又經過短暫的思索,突然衝丈夫講道:“目前楊大哥需要親人的支持。可他的阿姐已經病得奄奄一息,而他的愛人又可能要跟他分道揚鑣。他實在是太無助了!”
丈夫不由一愣:“難道你要回去幫他?”
妻子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終於下定決心:“偉先,他不僅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也是一個英雄。他在這個時刻需要親人。而他已經把咱倆當做親人了。你不方便離島,只有我才能回去幫他。你···能讓我回去嗎?”
丈夫不禁緊皺眉頭:“你怎麽幫他?又不是律師能為他辯護。”
“關於他的情況,法律會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決。我只是想以一個親人的身份給予他精神上的支持。”
“這樣做固然好,但你能做到嗎?”
“我也不清楚,但我必須要盡到我的力量,不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丈夫不禁喃喃自語:“不讓自己留下遺憾?說得好!假如我們無所作為,真會留下遺憾!”
妻子眼前一亮:“你同意我回去了?”
丈夫鄭重地點點頭:“嗯,雖然我不能確定你能不能幫他走向光明,但就憑你能在島上把他從偷渡的道路上拉回來,我就對你有信心!”
妻子又激動得落淚了:“偉先,我的力量很渺小,不敢確定能幫到他什麽,但只要我盡到心,盡了力,那你我就沒有懊悔和遺憾了。”
丈夫皺了皺眉頭,語氣凝重道:“我們不僅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更要相信親情是真摯無私的。你不僅僅要靠自己,更要借助楊大哥的家人,甚至那位可敬的阿姐。”
妻子心裡豁然開朗:“我明白了。”
第二天傍晚,丈夫把妻子送上了一艘即將返航的漁船上,又上演一幕親情離別的場面。
妻子安慰丈夫:“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丈夫抬手梳理一下妻子迎風飛揚的亂發,語重心長地叮囑:“你不用操心島上的事情,要一心一意去幫助那些需要關心的人。當然,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回家看看孩子們,彌補一下上次無法面對他們的遺憾。”
妻子心裡一熱,含淚表示:“我知道了。你一個在島上,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丈夫莞爾一笑:“我會的。你昨天晚上已經在枕邊嘮叨很多了,我都記住了。你該走了,不要讓人家久等。”
妻子故意耍一個小性子:“好哇,既然你巴不得讓我盡快走,那我就聽你的。”
她順勢往船艙裡走——
丈夫尷尬杵在船板上,愣眼望著妻子的背影,想表白幾句,但當著漁船主人的面,不好意思喊出口。
妻子為了讓丈夫安心下船,等走到船艙口,才回頭撲哧一笑:“傻瓜,你還愣在那幹啥?別影響人家開船!”
丈夫這才緩過神來,衝著她莞爾一笑,隨即轉身下船。
漁船啟動了,劉秀娟並沒有走出船艙跟丈夫揮淚灑別。她不想把自己憂傷的情緒傳染給丈夫,這對他今後單獨守島不利。如今,她躲在船艙裡,想獨自品嘗‘傷離別’的這杯苦酒。
可是,這僅僅是她的一廂情願。
王偉先雖然下了船,但呆呆挺立在碼頭,目不轉睛盯著漁船離開的背影,要把自己的不舍化作淡淡的思念,祈盼妻子一切順利,早去早回。
漁船行駛很遠了,他依舊木然不動,讓那艘尚沒消失視野裡的漁船呈現一副模糊的畫面。
劉秀娟心裡空虛得狠,隨著距離蔚山島越來越遠,愈發預感到了什麽,再也掩飾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地從船艙跑到船尾,蔚山島還沒有離開視線,島上就像一個小數點的人影赫然納入她的眼球。
在背對漁船的主人狀況下,她任憑熱淚如同開閘的洪水,在臉頰上形成一串串斷線珍珠,直接砸在腳面上。 她就算有千萬句叮嚀丈夫的話,也無法讓對方聽到了,隻好放在心裡叨念,依靠自己的意念傳遞給碼頭上的老公。
這些年來,她和丈夫聚多離少,儼然對方已經是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旦短暫的離別,無法不引發彼此那種切割的痛。
漁船逐漸靠岸了,劉秀娟謝過船老大,第一個登上碼頭。她凝視著還算熟悉的景物,不清楚自己的下一站去哪,一時間躊躇起來。
經過片刻的思考,她放棄了立即去海岸警備處的想法,因為已經是黃昏了,於是搭乘一輛摩的奔向了幾十裡開外的那家鄉衛生院。她首先要查看楊萬慶的阿姐目前病情,這是她心裡首先放不下的東西。
摩的司機自然熟悉方圓數十裡的一切醫療機構,一路輕車熟路把她送到了目的地。可是,夜幕已經降臨了,衛生院的大門已經緊閉。
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立即靠過去敲門。
過了一會,終於出來一位大伯,當看到敲門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俏麗女子,不由好奇道:“閨女,你找誰呀?我們這已經下班了。”
劉秀娟很是奇怪:“大伯,這不是醫院嗎?怎能下班關門呢?”
大伯驚疑的目光打量著她:“難道你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