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先怎麽也沒有想到妻子會在這個時候心裡會失衡,中午在她的閨蜜家裡時還顯得那麽清高呢。難道那一切都是為了他的感受而掩飾出來的?
“媳婦,你心裡真是這樣想?”
妻子一咬牙:使勁點點頭:“嗯,除非我不是一個食人間煙火的聖人。”
丈夫沉吟了良久,這才緩緩地講道:“其實,我也覺得咱倆的工資該漲一漲了。”
妻子趁機附和:“就是。現在岸上有能耐的人越來越富,沒能耐的人也借現在的富民政策掙得盆滿缽滿,我們不能虧得太多呀。”
丈夫的表情充滿了矛盾:“媳婦,其實組織上對我倆並不薄,比如這次的免費體檢,住賓館,還有無償提供出行工具。”
妻子思忖道:“偉先,我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女人,但也要考慮一點實際的東西吧?我只要跟你在一起,無論到任何時候都不會感覺吃苦的。可咱們這個家並不只咱倆二人世界吧?難道你忍心看咱們的孩子在別的有錢人家孩子面前抬不起頭嗎?我知道咱們跟那些大款比不了,但起碼要向小康人家看齊吧。”
丈夫理解妻子,這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最起碼的追求。
“你也別埋怨了,等有機會我跟領導談一談。”
妻子隨即建議:“我看這次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丈夫的臉上更加為難:“可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呀?”
妻子一副嗔怪的口吻:“你呀,不就是跟領導申請漲一點工資嘛,還需要很長時間做準備嗎?”
丈夫一副苦笑:“媳婦,你又不是不了解你的老公,我這個人面矮,讓我一時怎說出口呢?”
妻子一蹙秀眉:“你要是不好意思向組織開口,那由我唱這個‘白臉’好了。”
丈夫趕緊表示:“別,還是由我提吧。”
“哼,如果你擔心我說不該說的話,由你親自提也好。咱們是正常向組織上表達自己的訴求,沒啥難為情的。”
“可這畢竟向組織上提要求嘛,虧人家把咱們看得這麽重。”
“唉,你可千萬別死要面子活受罪呀,就算為了咱們的孩子過得舒服一點,也要拉下這個面子。”
“行,我知道了。”
丈夫這時一身疲倦,仰頭栽倒在厚厚的床墊上。
“喂,你累了?”
“可不是嘛,我要躺會了。”
“哼,你是心累吧?”
“也許是吧。我必須琢磨怎向上級領導開口。”
“你如果實在感到為難,還是由我說吧?”
“不行,這種事還是由我提。”
“你呀,還是擔心我說話沒輕沒重?”
“我不是擔心你,而是不想把這副擔子壓在你的身上。”
“如此說來,你的壓力很大了?”
“那還用說嘛,我一直認為我這輩子也不會向組織上提任何要求。”
“你呀,千萬不要把自己定位太高。咱們其實都是普通人,該爭取的利益一定要努力爭取。”
“我知道了。”
丈夫這時翻了一個身,把後背留給了妻子。
妻子深知丈夫的心理壓力,知道再勸下去,會更加導致他心煩,隻好住了口。其實,她自己的心理壓力一點也不比丈夫小。在她看來,她和丈夫已經獲得很大榮譽了,如果真要向組織上索取物質回報,會不會在‘模范’二字上抹黑呢?
當天晚上,夫妻倆草草在賓館餐廳用了一點飯就回客房休息了。
妻子一看丈夫又率先躺下了,下意識地問道:“你能睡得著嗎?”
丈夫搖搖頭:“恐怕沒那麽容易。”
“你還為向組織開口的事情犯愁?”
“嗯,這讓我想起了當年向老部長辭職的事情。”
妻子心頭一震,那一夜她記憶猶新,何止是丈夫睡不著?
“唉,可你最終沒有勇氣講出口。”
“是的,當初老部長身患絕症還為國操勞。我就算私心再重···也說不出口呀。”
“唉,當初的事情,我能理解你,也一直沒有怪過你。畢竟,總得有人為國付出,可這次跟上次不同呀。我們只不過希望為自己的家人爭取好一點的生活呀。”
“嗯,我懂。”
妻子思忖片刻:“就比如當年的老部長吧,他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一生,但他的家人也得生活呀,組織上肯定會撫恤好他的家人的。”
丈夫突然坐起身來:“我真想趁這個機會祭奠一下他老人家。”
“為啥?”
“當年我不忍心面對老部長的死訊,更沒有參加他老人家的葬禮,總覺得心裡虧欠一點什麽。現在好想在他的墓前告慰一下他的在天之靈。”
妻子鳳眼一眨:“你這個想法也不錯,既然咱們一時半會走不成,就乾脆去為他掃掃墓吧。”
“既然你同意了,咱們明天就去!”
“可你知道他老人家的墓地在哪嗎?”
“他老人家是革命功臣,一定會葬在烈士陵園的。”
“你敢肯定?”
“這是我猜的,等到明天再向組織上打聽一下好了。”
“那你明天還向組織提要求嗎?”
“這個···還是等掃完墓以後再說吧。”
妻子為了丈夫今晚能安枕,於是欣然同意:“好,就這麽辦!”
當天夜裡,夫妻倆都輾轉反側,彼此都恨自己為啥撂下臉去向組織爭取一點自己的權益怎這麽難呢?唉,這個‘白臉’擱在誰的身上都難唱呀。尤其夫妻倆又被上級組織高看一眼,當全身被籠罩一層光環的情況下,真要想做一件自私自利的事情,真可謂千難萬難!
這一夜,注定又是一個失眠之夜。
第二天,王偉先便利用客房裡的座機聯系到上級領導,並講明了自己和妻子的意願。
接電話的領導當即欽佩他倆的意願,並表示等他們了解一下老部長劉鋒的安葬情況再通知他倆。
夫妻倆於是就耐心守在那部座機旁。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座機終於響起了鈴聲。
早已經急不可耐的王偉先立即抓起了話筒:“喂?”
話筒裡還是那位領導的聲音:“小王同志,根據我們的了解,劉鋒同志並沒有下葬。”
王偉先眉頭一豎:“難道他老人家還沒入土為安?”
“哦,情況是這樣的,老部長不想自己佔用國家一寸土地,他的家屬根據他的臨終遺願,把他的骨灰灑在他曾經戰鬥的地方,因為那裡有他的犧牲戰友的亡靈。他要跟他們在一起。”
王偉先心裡一沉,嘴巴抖動一下,卻不知說啥好,總之,心裡是五味雜陳。
話筒裡的聲音:“要不你去一趟劉鋒的家裡?距離你住的賓館並不遠。”
王偉先一怔:“您讓我去老部長的家裡?”
“這只是我一個建議。因為在他的家裡應該有他的靈位。你們拜祭一下他的靈位也算是告慰他老人家了。”
王偉先因為妻子心裡一直不平衡,就連自己的心裡也泛起波瀾,還真想看一看那位老革命的家庭。
“好的,我聽您的。”
“那好,你倆安心在賓館等待,我立即派小吳開車接你們去。”
王偉先放下電話,示意妻子:“你可以準備一下了。”
妻子一愣:“我有啥可準備的?”
“咱們馬上就去老部長的家了,難道就穿這一身···”
他的話剛到這裡便戛然而止。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衣服可換。
妻子歎了一口氣:“你如果嫌我穿的寒酸,就別帶我去了。”
丈夫不由苦笑:“我還不如你呢,而且臉上還有傷。”
“既然是這樣,咱們該去嗎?”
“該去!我很想告慰一下這位老上級。我想他在天之靈是不會怪罪咱倆衣衫不整的。”
妻子不禁有些懊惱:“唉,昨晚忘記洗一下了。即便有些破爛不堪,但起碼可以讓它們乾淨一點。”
“唉,我倒是想了,可咱倆實在沒有任何衣服可換,萬一來人了,咱倆真沒法出去見人。再說,濕衣服也未必能晾乾呀。”
妻子歎了口氣,默默坐在床邊,一張憂鬱的臉衝向窗外。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明媚的陽光默默地灑在床上。
夫妻倆足足等候了一個小時,房門才被敲響了。
王偉先有些等急了,立即搶步去開門,剛想埋怨司機幾句,但一見到門外來客,頓時愣住了。
原來,敲門人並不是司機小吳,而是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領導。他曾經在上級單位見過他,一直陪同在大領導身邊的年輕幹部。
這位領導提著一個塑料包裹,衝王偉先歉意一笑:“偉先同志,讓您們久等了。”
王偉先愕然道:“您怎麽來了?小吳呢?”
“小吳在下面等著呢。上級領導鑒於我挺熟悉劉鋒的家,於是派我做您倆的向導。”
“哦,領導那請進吧。”
王偉先只知道他是一名幹部,至於職位和姓名一概不知。
“您別叫我‘領導’了,在您們這對‘模范’跟前實在不敢當。我叫高文濤,您以後就稱呼我‘小高’吧。”
王偉先點點頭,又側身謙讓:“您請進吧。”
高文濤並沒有進去,而是把手裡的塑料包裹往王偉先的懷裡一塞:“我就不進了,請您倆把這裡的衣服穿上。”
“這裡是衣服?”
“是的。韓處長考慮您倆倉促從島上逃出來,衣衫有些不整,便委托我為您們夫妻各自買一套行頭。之前因為給您倆挑衣服,所有來晚了。”
王偉先有些難為情道:“這···這怎麽使得呢?”
“您不要拘束,組織為您倆買一套衣服是應該做的,趕緊試一試吧。我是看到您倆的身材而憑印象買的,還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呢。”
王偉先又講了幾句感激的話,這才接過那個塑料包裹。
高文濤趁機虛掩住了房門。
王偉先回身面對妻子:“你看,組織上考慮得挺周到的。”
劉秀娟默默地從丈夫手裡接塑料包裹,再走到床前把它平放,隨即打開它。
塑料包裹裡疊放著兩套男女裝的外套。劉秀娟把其中的男裝提起來往丈夫那一側的床面上一扔,然後再抓起那套女裝。
那套女裝分別是一件條紋女褲和蘆花圖案的女式上衣,無論從款式還是布料都難稱高檔,尤其跟她之前見過的付春櫻還是趙靜敏的服飾相比,都是土得多,當她把它們試穿在身上,也不太合身,但也能湊合著。
當她轉身打量丈夫時,他也換好了那套衣服,那是一套灰色的中山裝,顯得很厚重,因為現在是初冬季節了,所以穿這樣的外套還算應季。
“媳婦,感覺怎樣?”
劉秀娟並不是挑剔的女人,輕輕點頭:“嗯,還算湊合。”
“那就好,這可是組織對咱倆的一片心意。”
劉秀娟輕輕籲了一口氣:“咱們趕緊出去吧,別讓人家久等。”
當高文濤面對已經換好衣服的夫妻倆時,頓時眼前一亮:“還好,衣服蠻合適的,說明我的眼光不差。”
劉秀娟第一次衝他發聲:“給您添麻煩了。”
“您別客氣。能為您們這對守島模范服務是我的榮幸。您們可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呀。”
“唉,是您太客氣了。您可是領導,工資拿得也比我們多。我們怎會是您的榜樣呢?”
“這是我們處長說的。他說您們夫妻是全處同志們學習的榜樣。”
劉秀娟有些不安:“我倆有啥可學習的?”
“處長說要學習您們不計較個人得失,默默為國家奉獻的精神。真的,當我和同事們羨慕社會上那些暴發戶時,只要一想到您們二位,就真不對人家眼紅了。我們總比您倆的日子好過吧?”
夫妻倆一聽他們成了對比的典型,不禁相互對視一眼,心裡真可謂是五味雜陳。
等他們下了樓,又跟熟悉的司機打個招呼,才鑽進了那輛車。
高文濤坐在副駕駛室一邊為司機引路一邊跟後面的夫妻倆閑聊。
王偉先因為對方比較熟悉老部長的家,便趁機問老部長的家庭情況。
“劉部長有一對兒女,原來都在內地的小城鎮上班,由於單位效率不好,目前已經下崗了,聽說正在自謀做小生意呢,日子過得挺拘謹的。唉,內地的經濟發展還無法跟咱們沿海地區相比呀。”
王偉先心頭一震,不由詫異道:“老部長為啥沒把他的兒女調到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