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影霖的臉色倏忽一變,又聽見小皇帝又幽幽說道:“你哪裡是愛姐姐,你做的一切,不過是利用她的身份,挑撥大齊和呂國不和罷了,你想借我呂國的手替你奪回皇位,可朕不是傻子,不會任你擺布。”
他凝著眼前這個比他小上十歲的一席龍袍的年輕皇帝,心裡不免冷笑,這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說氣話來卻想一個老成持重的大人。拿腔作調,未免有故作聲勢之嫌。
“我聽不懂。”他索性板起臉來,微微挺起胸膛,使那些捆扎在他身上的麻繩越發醒目。
小皇帝也注意到了南影霖的動作,他知道對方是在示意他松綁,可他偏偏不想放開他。小皇帝凝著他,做出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怎麽聽不懂?”小皇帝一手撫上腰帶,一手指著南影霖的臉孔,他說:“還記得你第一次踏入宣文殿時說的話嗎?你想遊說我呂國一起攻打大齊。”
旁邊的太監見皇帝話音空了幾個拍子,便插言道:“可惜你的口才太差,不足以取信。”
南影霖趁勢白了那太監一眼,小皇帝微微一笑,又對他說道:“你瞪他也沒用,他說的就是朕想說的。”
南影霖索性不說話了,歪著臉,不屑的盯住小皇帝,想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麽新花樣。
“你見朕不答應,又派出使團與大齊和談,你就借機拐騙了朕的姐姐,弄來一個煙花女子假冒她,為的,就是讓大齊皇帝戳穿她,讓我呂國出醜,從而在和談中落於下風。你知道大齊會借機加重和談條件,逼到忍無可忍,我呂國就會義無反顧的走上反抗大齊的道路。”
小皇帝呵呵冷笑起來:“你知道呂國使臣大齊皇帝遣送回國之後,就假意帶著姐姐私奔,你知道官府的人在找你,所以故意讓姐姐露出破綻來。你就是想讓姐姐跟你私奔的事傳揚開來,你好乘機坐實你駙馬爺的虛名。”
“惡毒,太惡毒。”一旁的太監緊緊鼻子,補充道。
南影霖斜睨了太監一眼,又轉頭看小皇帝:“這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我和嘉惠一見鍾情,郎情妾意,又豈是你個小孩子能明白的?”
小皇帝不以為然,他雖然年紀尚輕,不懂得男女之愛,可他畢竟也是個男人,男人的心思,他還是一清二楚的。
小皇帝不理會他,隻繼續說道:“如果你真的做了我呂國的駙馬爺,我呂國就等於無形之間跟大齊斷交,到時候兩國兵戎相見,你就能坐收漁利。南影霖,你真的好歹毒啊!”
小皇帝說罷,對南影霖鄙夷的嘖嘖舌,一面在龍椅上坐下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不論南影霖如何否認,也不會再有回旋之地。
小皇帝微微垂下眼瞼,從筆架上取了一隻禦筆下來,舔飽了朱墨,在一張明黃絹帛上筆走龍蛇。
想想南影霖即將被遣送會大齊,而他的親哥哥,大齊皇帝南景霈又絕不會放過他,小皇帝感覺五髒六腑都通順了許多,好像心口鬱結的那股怨氣在不經意間煙消雲散了。
“嘉惠懷孕了。”
小皇帝忽而聽見南影霖說話,不覺筆尖一顫,一滴朱墨滴落下來,暈染開了,弄髒了才剛寫好一半的國書。
他又驚又怒的抬起頭來,瞪視著南影霖。他舉起筆,指了指他:“你說什麽?”
“我說,嘉惠懷孕了。”南影霖的聲音忽的低沉下去,好像刻意在捉弄人,小皇帝越是想要聽清楚,他便說的越含糊。
小皇帝粗粗的喘息著,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一隻受驚的兔子,正沒頭沒腦的在胸腔裡亂撞。
南影霖凝著小皇帝錯愕的面孔,不禁莞爾一笑,他的語氣終於變得平和下來,凝視著小皇帝,一字一句的說道:“嘉惠她懷了我的孩子。”
小皇帝忽而倒吸了一口冷氣,猛然站起身,將手中禦筆,桌上的硯台筆架,甚至是奏折筆山一股腦的扔向南影霖。
南影霖嬉笑著,躲閃著,亦不反抗。小皇帝扔出的每一件東西都砸在地上,倏忽化為一地狼藉。他顫抖的指向南影霖:“你說什麽,你再給朕說一遍。”
“她!懷了我的孩子!”南影霖朗聲說道。
小皇帝有些失神,決然呼出一口氣,他呆呆的坐在龍椅上,一隻手無力的拍了拍龍椅上的方枕。他是在苦笑,他也只能苦笑,他已經長大了,總不能還像個孩子一樣嚶嚶嚶的哭泣吧?
南影霖暢快的歎了一口氣,好像在諷刺他:“妹夫,這傳宗接代是件好事,你何必這麽惆悵呢?”
好事?!小皇帝的眉毛差點兒立起來,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好事”的始作俑者立即拖出去杖斃。
他躊躇了一陣,最終還是沒有下殺手,隻擺擺手道:“把他給我帶下去,交給大齊使者。”
兩個太監圍上來,一左一右的抓住南影霖,南影霖掙扎著衝他喊:“你想借刀殺人,嘉惠不會原諒你!”
“等她把你忘了,就會原諒朕。”小皇帝冷下臉來:“你放心,朕不會讓你的孽種活下來。”
“放開我!你個六親不認的混帳東西!”南影霖掙揣著,不肯往殿外走,兩個太監似架著一口不肯就死的豬,左右為難。
“放開他!”
隨著一聲老邁的女聲響起,宣文殿的大門驟然打開,一片雪白耀目的光線忽然照射進來,刺的人有些睜不開眼睛。在那片光影裡,一個顫巍巍的女人走進來,她手中拄著一根鳳頭拐杖,頭上戴著一隻赤金累絲大鳳冠,頭髮花白,滿臉褶皺。她一步一步走進來,雖然體態蹣跚,卻又莫名戴著一股威嚴勁兒。
兩個太監見了她,似觸電一般縮回手,慌忙跪在地上,連聲高呼:“奴才參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原來這個老邁的婦人,就是呂國皇帝的祖母。在她的身邊,是一臉愁雲慘淡的嘉惠公主,她扶著老太后,慢慢的走上台階。
這兩個人都是一副怏怏不樂的神色,看的小皇帝有些心慌。他快步走下玉階,伏身跪下來:“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免了,免了!”老太太的話音兒裡透著些許不快,她看也不看的從小皇帝身邊繞過去,好像那不是她的孫兒,而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沙包。
她慢慢登上玉階,最後在龍椅上坐了下來。老太后的目光落在亂糟糟的龍書案上,隨手拾起一支禦筆,又不屑一顧的扔在桌子上。
“皇上怎麽突然發這麽大的脾氣?”老太后雖然是在問皇帝,目光卻沒有看他,她隻目不轉睛的盯著南影霖,許久,她又問嘉惠公主:“這就是大齊那位流亡的信王殿下?”
嘉惠點點頭,像個乖巧的小婦人。
老太后輕輕“哦”了一聲,上下打量著南影霖,道:“倒是一表人才。”
小皇帝惶然抬起頭,詫異的望向南影霖。他實在不明白老太后究竟從哪裡看出一表人才來的,但是他不敢問。
“來人啊,給信王殿下松綁。”老太后說道。
兩個太監登時愣住了,同時望向皇帝,小皇帝抿抿嘴唇,終於不情願的點一點頭。
解下繩子,南影霖才跪下來,衝老太后供一拱手:“影霖多謝太皇太后垂愛,願太后鳳體康健福澤萬年。”
“喲,呦呦呦,”老太后被他一句話唬的眉開眼笑,她用手點點南影霖,又對嘉惠公主笑道:“你瞧瞧,還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南影霖跪在太后面前,低著頭,偷偷瞥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也瞧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一時恨得牙根直癢癢。
“影霖流亡呂國,人人都講影霖看做芻狗,唯有嘉惠與太皇太后對影霖恩重如山,影霖若能活著,必要好好孝敬太后。”
老太后也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看了看小皇帝,冷然道:“是誰要將我們的駙馬處死啊?”
小皇帝一驚, 凝眉望向老太后:“皇祖母,南影霖作惡多端,又是大齊皇帝指名道姓要抓的逃犯,這樣的人怎麽能擔得起‘駙馬’兩個字?”
嘉惠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她雙手扶著老太后的右臂,那指尖還不住的顫抖:“祖母,您瞧瞧,弟弟是非要殺了影霖不可呢。”
“他是哪樣的人?你又懂得了多少?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老太后的目光亦隨之暗沉下來:“那大齊的南影霖就是什麽好東西嗎?他派遣羅汝到嶺南州與我呂國作戰,害的多少呂國將士折戟沉沙?他要你把影霖交出去,你便要交嗎?你究竟是呂國的皇帝,還是大齊的臣子?你也忒聽他的話了!”
老太后說著,越發火氣上頭,冷冷的哼了一聲:“不是我說,之前我就反對讓嘉惠去和親,是你一力促成,現在出了事,你反倒沒了主意?嘉惠難得遇上一個傾心愛慕的男子,你卻要把他送給南景霈處置。”
她說著,恨恨的將鳳頭拐杖蹲了幾蹲,怒道:“要你做皇帝,原是要你保家衛國,不是讓你對大齊屢獻殷勤的。現在你連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哀家看你這皇帝怕是做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