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竹燈輕輕搖曳著,映著玉靜的臉頰越發蒼白。今日蘭台宮裡做了些梅花糕,宮女太監們美人都能得到一份,因而所有人都聚集在小廚房外排隊等候著,唯有玉靜一個人坐在這兒。
她*的用小銀簪子撥弄著眼前的燭火,仿佛那不是火苗,而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能夠由她來決定生死的性命。
她偶爾會把火苗戳到微弱,而後,這奄奄一息的火苗就會重新活過來。
玉靜一手撐著臉,呆呆的注視著眼前的燈火。
周遭是一片沉寂,可她的內心卻是波濤雲湧,白天在啟祥門外,楚屏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還歷歷在目,楚屏的面孔還在她眼前跳躍。燭火是那樣明亮,就像楚屏的眼睛,他盯著她,不住的對她大吼著:“玉靜,我愛你,我愛你!”
玉靜痛苦的捂住臉孔,手一抖,那根銀簪子驟然跌落在地上。豆竹燈的火苗隨之熄滅,化為一縷白色的煙塵嫋娜升騰。
她伏身去撿簪子,房門驟然打開,她抬起頭,見沈韻真走進來。
玉靜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奴婢玉靜參見宸妃娘娘。”
沈韻真的手中端著一盤熱騰騰的梅花糕,新鮮出鍋的糕點透著沁人心脾的甜香味。五瓣兒花糕,內中用糖漬椰絲點綴,宛如花心中金燦燦的花蕊。
“所有人都去領糕點,你怎麽不去?”沈韻真將糕點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玉靜縮著手站在一旁沒有說話,沈韻真又對她笑一笑:“你坐過來。”
玉靜應了一聲,乖覺的坐在沈韻真身邊,沈韻真將那碟梅花糕推倒她面前,柔聲對她說:“聽青羅說,你從啟祥門回來以後就不肯吃東西,本宮特意拿了點心來,你嘗嘗看,是徐府廚子做的好,還是宮中禦廚做得好。”
“是,”徐玉靜應著,撚了一塊糕點來吃。
這糕點是軟軟的,大米磨成米漿,摻些糯米粉再上籠屜來蒸,所以才有這軟糯嚼勁的口感。中間有酸甜的櫻桃餡兒,她艱澀的咬著,每一口都味同嚼蠟。
“玉靜,你們今天談的如何了?”沈韻真突然問道。
徐玉靜怔了一下,慢騰騰的把點心放在小青碟子裡,她低著頭,半天也不肯說話。
“他為難你了?”沈韻真又問她。
玉靜先是搖一搖頭,隨即又重重點了點頭。或許楚屏的那一番話對於徐玉靜來說簡直要比刁難更可怕,但她這樣欲言又止的樣子著實讓沈韻真想不通了。
半晌,徐玉靜怔怔的抬頭望她:“娘娘,您救救玉靜吧。”
“怎麽?”沈韻真眉梢微微一顫,她有些錯愕:“你希望本宮怎麽樣救你呢?”
“讓玉靜回到清溪村,回到玉靜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去。”她望著沈韻真,眼睛裡幾乎是懇切的哀求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楚屏跟你說了些什麽?他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再或者他威脅了你?”沈韻真撫上玉靜的手,一面不住的安撫她道:“你不用怕,有本宮在,本宮會給你做主的。”
“是……”玉靜躊躇了一陣,終究是難以啟齒。
楚屏說的那番話實在讓她太震撼了,太慌張了,她昏頭轉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
她實在說不出口,最後重重的搖了搖頭:“娘娘,您就不要在逼問奴婢了,奴婢求求您了。”
沈韻真微微蹙起眉,楚屏曾向南景霈打聽玉靜的情況,言語中頗有憐惜和愛慕之情,想來楚屏見到玉靜,定然不會難為她。
“娘娘,您會原諒一個差點兒害死您的人嗎?”徐玉靜淒然望著她。
沈韻真凝了她一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徐玉靜嗤嗤一笑:“您看,您也不會選擇原諒的,這是人之常情,奴婢也不會選擇原諒。”
沈韻真淺淺的歎息一聲,撫上玉靜的肩膀道:“本宮並不是要你原諒他,本宮只是想教會你如何愛護自己,如何面對自己。”
徐玉靜凝著沈韻真,又聽見她說:“愛恨情仇,都是一個人最本能的情緒,是不分對錯的。所以你不可以一輩子被別人控制,要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態度,你懂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我沒有做錯嗎?”徐玉靜呆呆的望著沈韻真,一雙眸子簡直要比清水還要清澈。
沈韻真忽而覺得她有些可憐,都已經是該嫁人的年紀,卻要像個孩子已經重新開始學習做人。
“本宮是說,如果你恨他欺辱了你,你就應該振作起來,把失去的東西從他身上討還回來,如果你不恨他,甚至對他有些喜歡,你也可以選擇跟他在一起,讓他極盡所能來補償你。是愛是恨,亦或是漠視,凡此種種,都應該由你自己決定。你必須拿一個態度出來,不可以含混過關,否則你就會被各方勢力的戰車碾碎。”
她溫柔撫上徐玉靜的臉頰:“這裡是齊宮,是大齊的權力中心和利益中心,每個人都有著明確的目標,或許手段不夠高明,但卻不至於迷失自我。要想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首先就要知道,你想要什麽。”
徐玉靜似懂非懂的點一點頭,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盤已經放得有些冰冷的梅花糕上,楚屏的臉孔又浮現在眼前。
“那玉靜能選擇回清溪村嗎?”
“你想選擇逃避?”沈韻真搖一搖頭:“你是徐家的二小姐,現在已經身在徐家爭權奪利的戰車上了,車輪滾滾,沒有你跳車逃跑的余地。”
或許沈韻真說的對,徐夫人對她恨之入骨,徐永昌又對她期望頗高。徐永昌不會允許她逃避,徐夫人不會允許她好過。
徐玉靜沉默良久,又對沈韻真小聲嘟囔:“奴婢也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要不娘娘您幫我選一個吧?”
這次輪到沈韻真沉默了,這種事情哪裡是別人能替她做主的呢?
徐玉靜又撐著頭,目光呆呆的盯住那盞已經熄滅的豆竹燈。
可憐的姑娘,沈韻真歎了口氣站起身往門外走去:“你慢慢想吧,想好了就告訴本宮,本宮會盡全力幫你的。”
沈韻真走出玉靜的房間,見劉二月正腳步匆匆的走進蘭台宮,她見到沈韻真站在院中回廊下,便迎過來。
“主子,皇上今晚有事,讓東來傳話說不過來了,叫主子早點兒歇著。”
沈韻真向門外看了看,東來已經走了,她淡然嗯了一聲,又問劉二月:“知道是什麽事嗎?”
劉二月道:“好像是管驛那邊傳過話來,說是呂國使臣在街上被人打了。”
“什麽?”沈韻真微微挑一挑眉。
“嗯,是被人打了,聽說打的還挺嚴重,鼻青臉腫的還斷了兩根肋骨呢。”劉二月話鋒一轉,又道:“他們的人叫了官兵來,可聽說官兵一個凶犯也沒抓,整間酒肆的人一哄而散。”
“呂國使臣現在硬要說成是有人蓄謀毆打,皇上派了幾個太醫過去探望,他也不肯配合診治。”劉二月無奈的搖搖頭:“娘娘,您說這呂國使臣是不是瘋了,他明明知道這就是一次突發事件,怎麽硬要說成是蓄謀已久呢?”
劉二月皺皺眉,在她看來,這呂國使臣簡直是舍大取小,呂國對大齊宣戰,從道義上站了劣勢,而他自己就借著挨打的機會扮演柔弱的受害者,妄圖造出一點兒輿論聲勢。
沈韻真沉默良久:“那皇上怎麽說呢?”
“皇上?”劉二月搖一搖頭:“奴婢忘了問了,東來挺著急的樣子,奴婢就讓他先走了。”
沈韻真點一點頭,轉身望見徐玉靜正站在不遠處的房門口看著她們。
“走,咱們到禦書房去看看。”沈韻真說著,吩咐劉二月道小茶房取了熱騰騰的茶點來,裝在一個小食盒裡捧著,一主一仆就打著送茶點的名聲到禦書房去偷聽。
沈韻真換了一身宮女的服飾,不施脂粉,素顏朝天。她叫劉二月站在殿外等候,自己則推門走進去。
南景霈正和呂國來的幾個副使僵持不下,見沈韻真進來,他忽的有些走神。
沈韻真福福身子,對他道:“皇上, 宸妃娘娘讓奴婢給您送些茶點來。”
南景霈回過神來,望向殿內的幾個呂國副使,沈韻真也沒有出去,自顧站在南景霈身邊。
呂國副使繼續說道:“雖然呂國已經跟大齊斷交,但是呂國的使臣現在還在大齊境內,甚至在大齊的都城遭到如此嚴重的毆打,這難道是一次巧合麽?尋常百姓難道會有這樣的膽子嗎?難道那個坐視不理的軍官不是刻意包庇嗎?難道大齊皇上不應該給我呂國使臣一個合理的交代嗎?”
他一連說了四個難道,仿佛那一切都荒謬絕倫。
南景霈淡然望著他們,緩緩開口道:“朕已經派人調查過,此次鬥毆就是一次偶然的酒後爭執,這是一;尋常百姓不知道呂國使臣的身份,所以才敢拳腳相加,這是二;鬥毆之後一哄而散,誰又能確定誰是凶手,既然使臣都不知道誰是凶手,又何談包庇呢?這是三;至於交代,大齊跟呂國已經斷交,我大齊就再也沒有保護呂國使臣的義務,朕也沒有義務給你什麽交代。”
呂國副使的臉忽而脹紅,他瞪視著南景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