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影霖的面色刹那又堅決起來,他的目光漸漸沁出寒意,一字一句的說道:“是啊,朕確實太縱容他們了。”
他隨即衝出門去,對院中等候的擬旨太監道:“去,擬一道聖旨,從今而後,再有擅自出戰,或者兵敗城破者,守城將領一律誅族。”
道理是這樣,可卻實是難死那些守城的將軍了。
徐永昌和羅汝是實打實從刀槍血泊中爬出來的,個個身經百戰,可以稱得上是大齊最傑出的兩位將才。
民間常常有些酸腐文人喜歡把這兩位將軍放在一起稱讚,說他們是一南一北兩位戰神,是大齊最精銳的守軍。
現在這兩位又聯起手來,他們這些普通的守城將領若想不戰敗,那幾率堪比賭桌上的賭徒,簡直是十賭九賠。
沈韻真心中暗笑,這樣一來,恐怕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投奔徐永昌。畢竟打敗仗就要誅族,而他們又未必能打得過。她想,只要不是傻瓜,都會選擇拖家帶口的去投奔叛軍。
南影霖回到殿內,又頹喪的坐在殿中。
秋意漸起,他隱約感到身上發涼。抬眼看看沈韻真,她還是幾件單薄的紗衣,南影霖起身將自己搭在衣架上的一件夾層鬥篷取來遞給她。
沈韻真淡然一笑,擺擺手回絕了:“我這就回去了。”
南影霖愣了一下:“你不同朕在多待一會兒嗎?”
她莞爾,做出一副為難的神色:“你不知道,那小吉子真是磨人,又愛哭,又怕生。我才叫蘇姐姐照顧他,這麽久還不回去,他還不知哭成什麽樣呢。”
“哦。”南影霖有些失落,他隱約覺得這小吉子的出現,給他的情路多加了一份坎坷,她現在要分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照顧長信侯家的小吉子,連陪自己多呆一會兒的工夫也沒有。
沈韻真見他神色低沉的樣子,便噗嗤一聲笑了:“怎麽了?你還跟小孩子吃醋嗎?”
他自是吃醋的,因為他不希望任何人去分散她的精力和時間。他隻想她陪著他,隻陪他,做什麽都可以。
他抬起頭望著她:“早晨那張桃花箋你可看見了?”
沈韻真點一點頭:“還是皇上呢,真沒正經。”
他笑了:“若能博美人一笑,還顧什麽正經不正經的?”
沈韻真回到長林館,隔著院牆就能聽見小孩子在哭。她趕緊快走了幾步,果然,小吉子正站在院中哭的聲嘶力竭。
她連忙跑過去把孩子抱起來安撫,蘇德妃凝眉歎道:“這孩子也太怕生了。”
沈韻真呵哄了許久,小吉子才漸漸安靜下來,沈韻真抱著他去看蘇德妃:“吉子你瞧,這是蘇娘娘,她也很喜歡吉子呢!你害怕她嗎?”
小吉子抽噎著,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蘇德妃,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蘇德妃歎了口氣:“真是可憐,這小小的年紀就要離開父母。”
沈韻真也跟著歎了一聲,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出主意把長信侯的兒子調到南影霖身邊,以此來挑撥長信侯和南影霖的關系。可南影霖跟那少侯爺相處久了,萬一這兩人志趣相投成了朋友,只怕會違背她獻計的初衷。
唯有把這小吉子弄到她身邊,她多了一張底牌,才能更有話語權呐!
小吉子總算不再抽泣,兩條軟軟的手臂搭在沈韻真的肩膀上,乖巧的像隻可憐的小貓咪。
蘇德妃輕聲問她:“你才剛幹什麽去了?”
她笑一笑,把孩子們交給劉二月和阿若去照顧,自己則攜了蘇德妃的手走進花廳。她們關了門,沈韻真才道:“我去見了南影霖。”
蘇德妃慌得站起來:“你又去見他?”
沈韻真點一點頭:“是的,我又去見他。”
蘇德妃有些納罕:“韻真,我現在有點搞不懂你了。你忘記了,你現在是宸太妃,皇兄的女人總跑去見皇弟,怕是要讓禦史言官說閑話。他們說閑話不要緊,可若是事情鬧大了,豈不要連累你?”
蘇德妃是擔心沈韻真的名聲受損,也會影響到承元的名聲。畢竟一個皇子的母親若是天生一副水性楊花的性子,那個皇子也很難在人們面前抬起頭來。
沈韻真微微一垂眼:“姐姐放心好了,文人的筆總是偏向勝利者,只要我們能勝利,還會擔心名聲受累嗎?”
她笑盈盈的替蘇德妃斟上一杯茶:“我不會名聲受累,可現在有人卻要名聲受累了。”
蘇德妃端了茶杯飲了一口:“你是說南影霖?”
沈韻真含笑:“姐姐不知道,早晨他竟派人給我送來一張桃花箋,那上面是他親筆謄寫的一首豔詩。”
蘇德妃變了臉色,嘴唇不住的顫抖,她放下茶杯,愕然望向沈韻真:“他竟抄寫豔詩給你?他怎麽敢如此失禮?”
沈韻真冷笑道:“不過,我也不會讓他好過。那張桃花箋我已經還給他了,只不過,我是趁他不注意,把東西塞在了發往京城的奏折裡。”
蘇德妃愣了一下,隨即掩口大笑起來。
她笑的渾身發抖,連茶也喝不下。她用手點著沈韻真,一面笑著數落她:“你啊你,果然還是從前那個心思叵測的阿真呐!這麽多年,你竟然一點兒都沒變。”
試想一下,那些整理奏本的臣子在翻閱朱批的時候,意外看到這樣一首豔詩夾在奏折裡,字跡又出自皇帝本人,那該是何等尷尬的局面?
“可別張揚開來,這對你的名聲不好。”蘇德妃斂去笑意,輕輕說道。
“姐姐放心,那箋上沒有落款只是詩。再說,他們也不敢。”沈韻真篤定的望著她:“堂堂天子竟然抄寫豔詩,這若是傳出去,一定要辱及皇帝名聲。他們做臣子的,自然擔待不起。所以,他們最多是把那桃花箋偷偷毀掉,假裝並沒有看見。”
蘇德妃望著她:“可若是不張揚出去,此舉怕是也沒什麽用處。”
“怎麽沒用?”沈韻真倩笑道:“姐姐忘了,那些奏本每日都要經一個人的手。”
長信侯?蘇德妃的目光漸漸放出奇異的光彩,她啞然失笑:“原來,原來你是故意送給長信侯看!”
沈韻真面上的笑意漸漸化為一層薄恨:“我就是要讓長信侯看一看,他竭力扶持的新皇帝,究竟是什麽貨色。”
……
長信侯持著那張桃花箋,呆呆看了半天,見有人進來,他匆匆把桃花箋收進袖筒裡。
來的是個太監,正是這一次把奏折從行宮搬運回來的那撥兒太監中的一個。
“侯爺,”那太監躬身問道:“今日的奏本可整理出來了嗎?”
長信侯點一點頭,指了指旁邊桌子上擱置的一個小匣子:“都在那兒了。”
太監應了一聲,抱著匣子準備退出去。聽見長信侯叫他,他便又轉身折回來。
“侯爺還有什麽吩咐嗎?”太監輕聲問。
“哦,本侯是想問你,你從行宮回來的時候,皇上正在做什麽?”
太監愣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作為太監似乎不該把皇帝的日常行止說給一個外臣聽,因而就猶豫著不說話。
長信侯亦知道他心中糾結,便道:“若對別人你可以不說,但本侯是皇上的親外公,你連本侯也要隱瞞嗎?”
太監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道:“回侯爺,奴才回來的時候,皇上正跟宸太妃說話。”
宸太妃?長信侯面上兩條濃密的眉毛慢慢蹙起:“他們說些什麽?”
小太監道:“奴才聽的也不真切,好像是皇上在發脾氣,說咱們的守將都是些窩囊廢,宸太妃勸皇上應該賞罰分明之類的。”
“皇上近來可有什麽心儀的女子嗎?”他又問。
小太監愣了一下,連連搖頭:“皇上倒是經常叫宮女們陪同玩樂,可若說特別喜歡誰,這個奴才倒是沒有聽說。”
這張箋對於識文斷字的閨秀來說,簡直是赤’裸’裸的調戲。可若是為了取悅宮女,一切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這宮中也只有宮女才能接受如此靡麗香豔的辭藻,因為她們不曾讀過書,也不知道儒家斯文二字作何解釋。
長信侯漸漸扣緊牙關,低沉問道:“皇上經常與宮女們玩樂嗎?”
太監點點頭,慌忙又搖搖頭:“沒,沒有。”
“到底有沒有?”長信侯幾乎是在低吼了。
“沒,沒沒!”太監差點哭出來:“侯爺,奴才就是個做粗活的,您就別再為難奴才了。”
小太監抱著匣子,一溜煙的跑開了。
留下長信侯一個人,頹然坐在內閣裡。他怔怔的撫上自己的袖筒,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才想起是那張桃花箋,心裡一時有些愧悔。
他緩緩取下燈罩,將那張箋湊在火邊燒了。
這究竟是什麽皇帝呢?如此多疑,又如此昏庸,耽於玩樂,又容不得禦史勸諫。如今,竟然又做出如此失禮又荒唐的事情?
長信侯痛苦的捂住臉,一雙粗大的手在臉頰上來回摩挲。
或許,他錯了?
他壓根兒就不該幫他,壓根兒就不該蹚這趟渾水?他隻覺得頭疼欲裂,卻又被一陣緊急的傳報聲打斷了思緒。
“邊關急報!”
他怔怔的望向門外,那背後插著三支翎毛的士兵正大步大步的向他跑來:“邊關急報,呂國犯境,現嶺南州已經失守。呂國出兵十萬,正向我腹地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