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鹿泉谷裡。
圍繞營地篝火,曹木匠端著木碗沒精打采,好端端什麽都沒了。
他也擠在打飯隊伍裡,蒸騰熱氣的大鐵鍋前,牛盼春手握大杓給曹木匠碗裡來了滿滿兩杓粟米粥,曹木匠又從一側的籠屜前拿了兩個拳頭大雜糧饅頭,這才返回到篝火前用餐。
南天門山峽處,已粗糙搭建起一座關門,就近封鎖谷中,又能監視。
曹木匠還沒吃完,就見營地正中有人敲打銅鑼,魏懷忠站在高處,手裡握一把木簡,高聲說道:“明日做工,出上工又做活精湛、用心的,給一尺二寸木簡,可換一升二合口糧!尋常力工,做事勤勉本分又老實的,給一尺木簡,可換口糧一升!體弱、患病只能做雜工的,給八寸木簡,換口糧八合。若有不遵法度蓄意破壞之人,斷絕口糧!同伍之人應給口糧減半,若有出逃者,同伍之人扣除三日口糧!”
“待蓮花觀修好,自會放爾等回家,此事已再三說明,無需再說。待明日時,自有人來谷中為你們錄寫家書,以安家人。”
魏懷忠說罷,就領著一眾獵戶離去,幾十條獵犬緊步跟上,營地內頓時松懈下來。
曹木匠繼續低頭吃喝,一個傳頭湊上來:“曹大傳,營中刀劍、弓弩、火銃都被搜走,如今隻留下棍棒、斧頭,今夜該如何過宿?”
“營地已加固幾次,抱犢寨這撥人也留了些獵犬,夜中若有豹群來犯,大夥固守就是。”
曹木匠有氣無力回應著,他的護法神圖已被搜走,無白衣神兵調遷,自身沒了預警手段。
見周圍湊上來的幾個小傳頭、資深信眾,曹木匠又安撫說道:“他們雖毀了白雲洞柵欄,但也不敢輕易讓我們折損在這裡。不然家眷鬧起來,官府也要問罪於他。現在困著咱,不過是想讓咱白乾一兩月的活,大夥盡管安心就是。”
南天門山峽,兩層木柵欄堵住山峽,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關隘塞障,兩道柵欄空地中也生者一堆篝火,在此助守的獵戶大多鋪一層乾草就和衣而睡,或者和自己的獵犬依偎在一起取暖。
魏懷忠回來時,獵戶們熱切討論‘治愈神符’的種種神異。
聽了這些討論,魏懷忠仰頭看霧氣遮蔽的夜空,心中暗歎,懷念之前的平靜好日子。
心中估計,那時候自己若受傷流血,可能也會從張老爺手裡得到一枚治愈神符……為什麽自己就沒受過傷?可惜呀。
越來越多的人卷進來,自己兄弟這點本事,別說每日再和張老爺商討人手分派,就連張家院子裡都沒自己住宿的位置了,如今只能帶著人來乾些差遣。
管的人多了,可地位明顯在下降,不知何時才能回到之前?
心中難免積鬱,又暢想起未來,不知自己侄兒能不能脫穎而出,成為小傳頭一樣的人物。
周二郎一步領先步步領先,如今成了張老爺名下的第一個小傳頭,成為大傳頭也是指日可待。自己侄兒再差,應該也能混成一個小傳頭一樣的人物,去管理一村一寨,怎麽也能溫飽不愁,生活體面娶一個好媳婦。
張家待客廳堂裡,公豹張希孟蹲坐在太師椅上,扭頭向右張口吃兒子夾來的燴肉,細嚼慢咽頗為享受,又扭頭向左去吃外甥李秀才遞來的茶水,眾星捧月一樣。
他抬爪輕拍李秀才肩膀,李秀才受寵若驚,連聲呼喊舅舅,熱切不已。
就連郭勳,也順著李秀才這邊的關系,張口舅舅、閉口舅舅的。
張希孟豹爪蘸墨,在桌上不停寫著:“凡是尊神囑咐之事,越快辦成越好。觸怒尊神,休說家宅不寧,必家破人亡、非魂飛魄散不可。老夫有幸還陽,自知許多陰世之事,不能明說,隻望你們盡心盡力,珍惜這重立乾坤的大機緣。”
“父親教訓的是,孩兒也是如此打算,正要說服諸位昆仲攜手共進,搏一搏這天大的機緣。”
張地主剛說完,李秀才就說:“外甥大仇得報,只求舅舅能說些好話,為我爹求一個青龍寨社神之位。”
“無功不賞。”
張希孟留下四個字,蘸墨右爪深入茶碗裡涮了涮,就拍在兒子肩上,輕拍三下,一躍跳過餐桌落在堂前屋簷下,抖了抖周身毛發,又一躍跳到院牆,就消失在夜色中。
張地主起身拱手為自己父親送行,重新落座後環視諸人:“分戶法不僅有陽冊,還有陰司協同所編錄的陰冊。陰陽兩冊相符,此事就算做成。還望諸位昆仲不要弄虛作假,因小廢大。”
一名年歲稍大的中年男子開口:“我家有三子,二子年十七,不知能否析出立戶?另三子年十五,生在臘月二十七,論續年齒,合虛歲十七。若是除夕夜審核陰冊、陽冊,我二子實歲十八,三子虛歲也十八。若就此分出兩戶,不知可行不可行?”
眾人眼巴巴望著,誰都想多立一個戶口。
周歲佔一年,虛歲甚至能佔兩年。
“羅世兄,男子十七傅籍,就應以實歲為限,不該混淆、講究什麽周歲、虛歲,世兄二子在除夕前年滿十七,就可析出另立一戶。”
張地主剛回答完,這位羅世兄眼睛一亮又問:“那愚兄能否析出長子、次子分立兩戶?”
眾人頗有茅塞頓開之感,有相同家庭情況的人紛紛露出期待之色。
規矩已經立下,如何在現有規矩裡塞更多的子侄進來,進而搶佔先手優勢,就成了當務之急。
嫡庶有別,各家傳承最短也在百年、四五代人。
張地主不假思索就說:“羅世兄家裡是嫡長子,豈有析分嫡長子另立一戶的說法?若是庶長子,家中留有嫡嗣子時,才能分立庶長子。”
聽了這話,羅地主才息了心中小計較。
張地主環視諸人,告誡:“陰司辦事,亦通曉陽世規矩。諸位依照規矩辦事,不偏不私自能陰陽相合不出紕漏。否則惹出禍端來,社神遭殃不說,更會折損子孫福德。”
社神,不出意外的話會從各家老祖宗中選拔,這不算格外優待,相對來說實在是其他山民祖靈不成器。
周七陰神如今就在溫暖宜人的淮陰廟神域裡,他才沒興趣去聽一幫小地主斤斤計較的會議。
此時,孫元儉正向他訴苦:“主公,臣下二人調派諸力士監控村中就已勞累非常,實在分身乏術。”
不是這個工作幸苦,而是貓力士、烏鴉力士靈智不足,溝通方面有障礙。
貓力士、烏鴉力士需要成長,成長起來前,注定工作效率不高。
孫元儉、崔效良現在和麾下的貓力士、烏鴉力士養成一定默契,工作效率有提升,再把他們兩個派出去編錄北山十九村寨的戶口陰冊,又會導致情報監察工作出現停滯。
難道要把這個任務交給高志靜手裡的一眾功曹、書吏?
井陘北山教區,也該立一座鄉社神,村社社神可以從本社先靈中擇賢錄用,可這鄉社神再從北山村社神中提拔的話,未免太過優待這些人。
自己舅舅現在孤伶伶一個人沒事乾,好處還沒便宜自己人,哪能讓給別的人?
可放著有相對成熟團隊的高志靜不用, 去用當一輩子廚子的舅舅……高志靜怎麽想不重要,舅舅能不能乾好這件事情才重要。
似乎,自己的想法也有問題。
轄區內冊封鬼神是自己的權柄,可冊封演變成裂土策封,對新封鬼神少了約束力,還不如不封。
所以,高志靜這樣自帶團隊的,必須要拆分。
不然時日久了,非變成治下鬼神招養門客、幕僚,又相互向自己舉薦,形成僵化的門閥體系。
鬼神沒意外的話可不會死,這門閥一旦形成,除非來一場雷霆盡數誅滅,否則總會死灰複燃。
人才錄用、提拔大權,必須握在手裡。
附屬的人才舉薦權,誰也不能給……可這樣又太過勞累。
誰握著舉薦權,等於在用自己的提拔權,換取被舉薦、提拔者的人情。
總結下來,是自己立下的體系太過淡薄,無法對高志靜、張希孟形成有效統合,才顯得他們好像遊離在自己控制范圍內,仿佛有一定獨立性。
可他們誰有獨立性?一個都沒,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該擴編中樞體系了。
一個嚴密的中樞體系,才能把高志靜、張希孟、今後的村社神、鄉社神納入直管范圍內。
淮陰廟神域是冊封給高志靜的,有這處神域,高志靜才有了班底;自己在淮陰廟神域擴編中樞,高志靜不會有什麽意見,可未免委屈了自己。
鬼神最崇尊卑秩序,眼前唯一適合自己另開神域擴編中樞的靈脈節點……除了靈岩寺之外就沒合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