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廟中梨樹綻放,冰冷凍雨中芬芳彌漫。
三位秀才仰望梨樹,神情俱是不同。
因這場凍雨,今日並無內丁來此操練。院中顯得冷寂,又因這反季盛開的梨樹多了一股出塵味道。
偏殿裡,五郎、周七盤坐在蒲團上,各自捉筆練習寫字,只有趙良臣一人在正殿修行。
一夜突然盛開的梨花,讓趙良臣多了一些感悟,察覺自己分享到的靈氣配額有明顯提高。
他靈氣配額提高,也只是提升到二級……還不如最弱的烏鴉力士、貓力士得到的靈氣配額。
終究是好事,意味著生前有望開辟天門締結陰神。
有望得道,和可望不可得,是兩種命運。
今日的趙良臣洗去了太多的雜念、俗氣,求道之心更堅,對聯袂而來的三位秀才也少了往日的熱情,招待時舉止淡然。
白秀才心有靈犀,特意詢問:“趙道長,昨夜村中失火,飛火流星遍及村中各處,卻突然下了一場甘霖,救人無數。今日又見廟中梨樹開花,兩者可有因果?”
趙良臣想到自己今日突然提高的白帝印位格,也就波瀾不驚的模樣:“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不反對,也不承認。
白秀才似懂非懂點著頭:“總之村中之事就拜托趙道長了。”
趙良臣應下,就送三位秀才離去,立在前廳廟門目送三位秀才冒雨上山背影漸遠,不由陷入沉思。
村裡現在又多出一個秀才來,一個村子裡有四位秀才,量變引起質變的變化點就在這三四之間。
若有兩個秀才一起辦學,村中文風必能薪火相傳長盛不衰。
偏偏這四位秀才又和抱犢寨張家越走越近,仿佛在積聚潛力,等待變化。
想到廟裡讀書寫字的白帝子嫌疑人,趙良臣心中釋然,又有感慨、嫉妒。
天命之子哪怕是一方反王命格,周邊也能順應聚勢,造出豪傑、英雄來。
收斂情緒,趙良臣返回正殿繼續研讀《白帝真經》,心中卻想到白秀才口中死亡的盧家十三口人。超度這十三條人命,是身為道士應有的責任,也是驗證、歷練修為的必要一環。
若無最近變故,超度十三條人命這種大型法事,就應該從金闕宮裡多找幾位相好的師兄弟一起來辦。
畢竟,道士三年一轉,每一轉都是要考功的,每年超度一人,是道錄司那邊考核的最基本功績要求。
只是五方天殘破,你念經超度也無法把陰魂送到相應的仙天去,仙天也失去了接引能力。
陰魂逗留世間不去,沉睡地底吸食地氣,又讓許多廟宇宮觀的靈脈萎縮,神域、福地崩解、降格。
不管用赤帝真經超度亡魂,還是用白帝真經超度,對施法者本人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受術被超度的亡魂也沒區別。
可白帝真經與赤帝真經在施法儀式、頌詞上有一些變化,普通百姓看不出兩者區別,可其他道士卻能一眼看出來,若上報道錄司,就是一樁麻煩事。
趙良臣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獨自一人接下這場法事,免得泄露自己轉修白帝真經一事。
在趙良臣思索今後道路時,曹秀才也離開軍營,前往抱犢寨詢問昨夜事端。
四名秀才先後聚在張家客廳,張地主語氣堅定:“曹生,盧家失火滿門遇害一事,土門村中諸多賢良、長者已有公論,你又為何懷疑我張家?”
“張公息怒,晚生怎敢質疑張公品格,
實乃張監軍再三要求,晚生不得不來。” “你且回去告訴張監軍,人不是我張家殺的,我要殺他又何必放火牽連無辜?這是一起誤會,我並無冒犯、不敬張監軍之意。”
“是是是,晚生明白這些……其實張監軍那頭兒也是明白的,就是想借這事兒想敲打張公,希望今後張公要做什麽大事前能派人通傳一聲,張監軍也好作出應對,免得禍事蔓延不可控制。”
曹秀才緊跟著又說:“這兩日落雨,氣候將要大變。谷中丁壯多缺乏避寒衣物,不知張公可否放還部分,或者為諸人置辦禦寒衣物,免得凍出傷亡。”
張地主輕輕點頭:“既然曹生開口,這面子不能不給。這就寫一份手書派人去谷裡排查,先放土門村選來的人口。我張家也未虧待他們,凡是認真做工之人,一日三餐不能短缺一頓。此次放歸下山,若找不到工作,可再來谷中做工,依舊管每日口糧。”
曹秀才松一口氣,自是感激不盡。
可他也知道,自己堂兄在本壇地位僅次於范長生,是不可能輕易放還的。
能先放十個人回家,土門村最少十戶人家會念叨這件事情。
剛打發了曹秀才,李秀才從就書房裡走出,懷裡抱著茶碗:“表兄,今白孟龍、呂長陽先後來附,聖教大業指日可待。”
張地主也是端茶小飲,不做否認,自己連抱犢寨大門都不敢出,哪有能力招徠白、呂二秀才依附、入教?
恐怕又是周七那裡施展手段,旁敲側擊將這兩人拉了進來。
想到最近周七發來的信息,張地主說:“周二郎是我肱骨,讓他協助經營糧鋪實乃大材小用,也不必將周家卷入教中事務。阿弟不妨在村中搜尋合適鋪面承租,免得被官府一網打盡。”
“是,弟明白,稍後下山就請托白、呂二人出面谘詢此事。”
“嗯,糧鋪關系長遠,不必急於一時。阿弟家中皮貨鋪子也能辦到村裡來,如今背依北山各家,收購皮貨、山珍尤為便捷,這既能掙取錢財,還能方便信眾生活,實乃大善、應有之事。除皮貨、糧食之外,阿弟也可看看村中、北山信眾有無需要的鋪子,若有不妨一並開設。”
張地主語速平緩:“只要是不虧本的買賣,就可以嘗試經營。如今掙錢與否是次要的,宣揚聖教、昊天上帝威德,才是頭等大事。”
李秀才心中喜悅,不怕事情多,就怕沒事做。
他記在心裡,又問:“表兄,北山那裡近況如何?”
“一切都好,就是各處村寨就社神人選有些爭論,此皆在預料之中,不會出什麽亂子。”
誰都想把自己老祖宗推到本村寨社神的位置上去,好在北山教區貧瘠,每座村寨不過三五十戶人家,大多沾親帶舊,所推選的社神基本符合本村寨各家所需……問題這裡, 符合這種要求的社神有好幾位人選,這就成了爭執來源,卻也爭的不重。
張地主說著一歎,頗為頭疼:“郭勳提議在威城設立鄉社,許多人十分眼饞這鄉社主祭一職。”
李秀才聽了也是心跳加快口舌發乾,鄉社主祭能溝通鬼神,會書寫神符……這已超脫凡人局限,真正踏入了那神仙之流的門檻兒。
他心中熱切,依舊保持理智:“表兄,威城可是井陘糧倉所在,要在威城立穩跟腳恐不容易。”
趙宋時期,河北相繼歸遼、金統治,就設立威州節製井陘通道。
威州城就在北山教區內,是北山教區內唯一的廣闊平地,周圍泉溪縱橫,灌溉水利十分便捷,是井陘道中的膏腴之地,魚米之鄉。
算起來,威城就在青龍山西邊十幾裡處,不算太遠。
偏偏二百余年的發展中,威城廣袤的平地已盡數兼並到京中一位貴戚家中。
整個威城有上好良田一萬兩千余畝,是僅次於井陘南部礦區的大錢窩。威城居民,除了部分買賣人,余下的皆是那家勳戚的佃戶,這些佃戶分布各莊,自有勳戚設立的莊頭管理。
自然地,威城這裡沒有一位秀才,有的只是佃戶、買賣人,勳戚家中派來的管家、心腹之人。
想向威城傳教、滲透,自然繞不開各莊莊頭,與其打草驚蛇,還不如忍耐不發。
某種意義上來說,張地主的北山姻親,許多人家都是兼並爭鬥中失敗的一方,只能離開肥沃膏腴的平地,搬到山裡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