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吃了一個雞蛋,兩碗米皮後,周七昏昏沉沉入睡。
天色漸暮又有陰雲累積,入山追賊的村中青年、少年陸續回村,與村中巡夜的義勇打著招呼。
五兩銀子的賞金,對許多人來說這筆錢足以盤活家業,甚至能娶個媳婦,是人生轉機所在。
北村口處,周二郎頭扎赤巾提哨棒圍繞火堆來回踱步,構想著逮住五郎該如何喝斥如何毆打,可遲遲不見五郎身影,這讓他心中越發煩悶。
土門村有三個村口,一個在白鹿泉水處是北村口,另兩個是東西村口,並無南村口。
所謂的南山並不在土門村以南,就在村北,以淮陰神廟為分界,神廟南邊是南山,神廟北邊是北山。
北山再北一點就是險峻抱犢山,山頂平坦有良田六百多畝,隻是山路崎嶇,無法牽牛上山,隻能抱犢上山,長大後再耕地。
五郎應該是從西村口回來了,應該是這樣。
周二郎默默思考著,隻是夜風順著山坳自北刮來,吹得火苗伏地竄動,火焰與風聲相伴呼呼作響。
抱犢山西北,山坳小路交叉口旁,三十余名軍士正揮舞雁翎刀割取草束搭建避雨草廬,已搭好的草廬外還有斜立的草棚用來防雨擋風,棚下火焰燃燒,照在劉哨官與普淨和尚臉上,俱是紅彤彤的。
這裡是一條繞開土門關進入京畿的山野小道,平時隻有本地山民走動,現在要防備張奎從這裡進入京畿要地。
劉哨官借火光細細觀摩一口斷刀:“荊楚劍術名不虛傳,可惜……實在可惜。和尚,你武藝不錯,明日與賊人遭遇,你能不能與他廝殺幾十回合?”
“將爺,罪官張奎本就孔武過人,今妖邪附身凶性大發猶如虎豹。”
普淨和尚手裡拿著念珠:“小僧隻能全力以赴,不敢保證與他廝殺幾個回合。”
“可惜,實在可惜。”
劉哨官又感慨一聲,將斷刀收入鞘中:“和尚你說張奎這事兒怎麽透著離奇,中邪也就算了,怎麽還得了一門先秦古劍術?”
普淨和尚沉吟不語,劉哨官更進一步詢問:“各處古戰場的奇異事情,我劉家也多少有些記載。可這戰魂附身,還能傳授完整的技藝的,咱可是頭一回聽說。和尚,你說這是白蓮妖人所為,還是邪道拘魂煉護法神兵?”
這可是先秦古劍術,不僅是殺伐犀利的戰陣雙手劍術,更是一門以武入道的絕世神通,譬如龍將軍俞大猷,就以荊楚劍術入道,能力敵百人。
可惜受限於傳承師門約束,俞大猷不能宣揚傳播荊楚劍術,使這門上古劍術如曇花一現,再難覓蹤跡。
普淨和尚面帶苦色:“既然將爺已有推論,又何必為難小僧?”
“看來真有人設壇作法拘禁戰魂……和尚,你說是不是邪道正施法煉兵,讓張奎撞破。邪道被他襲殺,護法神兵也纏在他身上作祟?”
劉哨官咬著下唇目光炯炯眸中倒映火光,普淨和尚索性不再言語。他也看出來了,這位劉哨官是個心思活躍不甘平凡的武人。
半夜山中又下著淅淅瀝瀝小雨,濕冷清寒。
張奎仿佛猿猴手腳並用,在泥濘山道中摸黑前進,沿著山溝羊腸小路一直往上,就聽到前面一陣犬吠聲。
聽這中氣不足的叫聲就知是家犬,不是軍中獵犬。
張奎繼續上前,狗叫聲越發激烈,他持刀在土牆鑿開眼洞,就見院內已然掌燈,窗戶撐起,一對父子持刀探望,
十分謹慎。 隨即他腳蹬在眼洞借力翻牆進去,剛一落地,汪汪狗叫聲立馬嗚咽兩聲夾尾巴扭頭鑽進狗窩不再叫喚。
他抬手抹一把臉上冷雨,鋼劍在手厲聲呼喊:“爺是山下通緝的神武衛張奎,快給爺做頓熱飯,保你上下太平!如若不然,殺你滿門!”
沒過多久,門頁拉開,走出個青衫老漢半弓腰,手裡卻拄著獵叉:“不知張爺吃了飽飯離去,還是要避雨過夜?”
“自然是避雨過夜,怎麽你不樂意?”
“那張爺就過分了,張爺避雨過夜,我父子三人活著,張爺自然睡不安穩。”
老漢說著直起腰背,手握獵叉立在門前宛若門神:“等張爺吃飽喝足,那時我父子三人就得斃命。現在張爺乏困又餓,不知能殺幾個?哪怕張爺殺盡我父子三人,渾身上下也難免挨刀。受了傷,張爺可就沒處跑了。”
“你這老漢倒也聰明,不似鄉野凡夫,手裡也有幾條人命吧?”
張奎問著突然甩出手中鋼劍,一劍刺中老漢腹部,老漢也頑強手持獵叉橫掃,似乎是要攔住甩來的鋼劍,身體不穩打了個旋栽倒在門前雨水裡。
“爹!”
其子持刀怒嚎一聲從門中躍出, 踏步上前的張奎側身躲過刀光,扭腰轉身之際雙手探出抓住少年腦袋,右手更握在下巴處,猛地一旋一擰,少年軟綿綿倒在泥水裡。
張奎不見屋中再有動靜,冷笑:“外強中乾,虛張聲勢。”
同時抬腳踩在老漢脖頸脆響一聲後才蹲身拔出鋼劍,甩去血水進入明亮、溫暖的屋舍。
“淮陰神廟?”
他抬頭看到正堂立著的石像,又看看供案上的香爐,咧嘴:“香火微薄,毫無靈驗。”
再看正堂兩側立著的木像,掉漆、開裂,也沒陰兵入駐,不由聲音大了些:“鳥不拉屎,看來也無真傳。”
不過還是心虛,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注視自己,他手中鋼劍揮動連續劈斷四座木像頭顱,又一劍斬裂石像頭顱。
這樣就算‘韓信’帶著四個親信陰兵回來,失了存身根基,無異於孤魂野鬼,也奈何不得自己。
張奎翻找食材,又聽到狗叫聲頓時嘴饞,提劍出門土狗又嚇得不敢叫喚,夾尾縮在窩裡。
提劍要刺,他又覺得不妥,十分難受。
後退幾步抓起地上的獵叉朝著狗窩投擲扎去,頓時土狗吠聲大作,腥烈狗血蓋過人血,在雨夜中彌漫格外刺鼻。
張奎經受不住狗血衝擊,腳步踉蹌退回屋裡封閉門窗。
周七意識懸在半空,見雨夜中狗血暗紅色光輝彌漫院中,院中父子兩人迷茫的靈魂仿佛火焰中的冰雕人偶,竟然漸漸消融,不多時就剩下融在一起的灰白氣團,竟朝他飄來,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