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旦說，他之前看到過的那種開著藍色花的小草，就在洗塵洞後面的峭壁上。

　　辛未大概瞧了一眼，那後面地形複雜，山石嶙峋又植被叢生，不好貿然進入，得花一番工夫才能通過。

　　三人便在這裡停留片刻，稍作休適。

　　子旦在洞口水簾接水，子夜跟著辛未進洞撿石頭。

　　洗塵洞不大，也就一間臥房的大小，地處陰坡，陰冷潮濕，腳下濕滑。

　　整個洞穴因為磁山的緣故，而呈現黑灰色，但放著幾座扎眼的淺黃色石墩。

　　看造型，是直接從哪處山上鑿了搬過來的，坐面的位置被磨得很光滑。

　　這些石墩排列成一道弧形，弧心處也有一個石墩，還稍加打磨成方形。

　　“這是鬼谷子他老人家講學的地方。”子夜說。

　　辛未點點頭，隨便挑了個石墩坐下。

　　盯著空空蕩蕩的弧心，想象這裡在一百多年前，曾經坐過一位傳奇隱士，高深玄妙地跟弟子們傳授畢生絕學。

　　這老先生留了一手，他選擇了在他看來是最好的一種人生態度。

　　我自逍遙無雙，弟子替我去闖。

　　有的學生選擇出山入世，出將入相，有的人選擇留下，隱居生息。

　　他這“一手”也沒法教學生，是“藏”是“顯”，無關對錯，也無關志向，只是一種選擇。

　　而辛未選擇“出”，他要離開這裡。

　　不過想不起來要去哪兒，只知道要往南走。

　　所以要先做個指南針。

　　他在地上撿了幾塊手掌大小的磁石，擦擦乾淨塞進布袋。

　　子夜看他把袋子撐得鼓鼓囊囊的，就說“這樣會不會太重了?辛哥要磁石的話，子夜那裡還有。”

　　“我想做點東西，需要很多材料來實驗，多拿一點，就省得老來了。”他撣撣手，回頭問道“家裡有打磨工具麽?”

　　“家裡有銼子和鑿子，田老丈那裡有砂輪。”

　　“應該夠了。”

　　“辛哥想做什麽?”

　　辛未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指南針”這個詞說出口，這裡的人應該會聽不懂，但他腦中突然冒出另一個詞。

　　便說“司南。”

　　子夜歪著腦袋，目光輕垂，慢慢說道“嗯……《鬼谷子》有寫，提到過司南之車。”

　　辛未眼睛一亮，忙問“那谷裡有嗎?你見過麽?”

　　“據我所知是沒有的，”她搖搖頭“不過墨家也許會有。”

　　“墨家?你知道墨家?”

　　“嗯，”她輕點一下頭，“墨家巨子偶爾會來，進谷與耶耶一會，我對他們便也有些了解。”

　　辛未撓撓臉，他知道墨家，南學北俠，也知道是做什麽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還有一種隱隱的吸引，覺得那就是方向。

　　“那他何時會來?”他問。

　　“這個……就不知道了，想來便來，有時三年五載，有時一月三次。”

　　辛未歎了口氣，這樣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但也總好過沒有盼頭。

　　“來喝點水吧。”子旦在外面喊道。

　　他已經裝滿水囊，自己捧著個小碗喝了一碗又一碗。

　　兩人點點頭，一前一後往外走去。

　　子夜突然腳底一滑，身子往下一軟，辛未順手去托她，兜著她的腰，將她扶起。

　　“小心——”

　　他話剛出口，腦中就閃光般地刺痛一下，手中的觸感又喚醒他的一些記憶。

　　單手可握的纖腰，柔軟靈動，衣服下是細膩皎白的皮膚，隻獨屬他一人。

　　一股溫熱的躁動躥升起來，他立時松開手，揉揉眉心，掏出藥囊湊在鼻底猛嗅一陣，來使自己平靜。

　　子夜低著頭，小聲“嗯”了一下，朝耳後輕挽發絲，一個人小步走開。

　　子旦和二毛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們，見姐姐先出來，就把自己的小碗給她。

　　子夜突然變得很渴，不帶喘氣地把水一口喝光。

　　辛未緩過神來，慢慢走出，看她喝得那麽香，自己也舔了舔嘴。

　　又見她嘴邊流下一道淡淡的水痕，順著下巴淌進脖子，淌過咕嚕咕嚕咽水的咽喉，最終落在鎖骨窩裡，被一縷穿透樹林的陽光照得晶瑩剔透。

　　他輕輕吞咽一口，轉頭移開目光。

　　子夜喝完輕喘一聲，又把碗遞給辛未“辛哥也接水喝點吧。”

　　辛未瞥了一眼她喝過的碗，又看看她，搖了搖頭“我用手捧就好。”

　　他說完，就接著水簾洗洗手、洗洗臉，然後捧了一抔水喝掉。

　　三人繼續往前，這後面的路被軟泥和爛葉覆蓋，踩不踏實，稍有不慎就會一腳陷入。

　　二毛在灌木間蹦蹦跳跳，朝前搭著的耳朵一抖一抖，尾巴也朝天豎著，唰唰搖擺，特別歡快的樣子。

　　忽然“嗷嗚”一聲沒了蹤影，接著嘰嘰歪歪地在草叢裡哼唧。

　　辛未看到了全過程，輕笑一下，撥開草叢過去救狗。

　　二毛掉進了一個虛掩的淺坑裡，坑口散落著枯樹葉、枝丫和藤條，坑裡有捕獸網，這大概是哪個獵人布的陷阱。

　　狗子被困在網裡，很委屈，很無奈，還有點害羞，兩眼巴巴地斜瞄著圍觀自己出糗的主人們。

　　三人笑了笑，辛未抽出柴刀把它解救出來。

　　卻發現根本用不上刀，這網子一扯就爛，看成色，應該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大概是個被遺忘、荒廢的小陷阱。

　　二毛重獲自由，老實許多，不再一個狗蹦來蹦去，而是老老實實走在主人身邊，踩著子旦的步子跟著往前。

　　子旦撿了根長樹枝，對著地面戳戳搗搗，來尋找一條相對穩當的路線。

　　洗塵洞的背面是一處長了雜草和枝蔓的陡坡。

　　陡坡很陡，且為岩石，是一處岩坡，有些地方幾乎垂直。

　　下面有一道深深的枯河床，大概兩三層樓那麽深，底下鋪滿乾泥和枯葉，看樣子已經乾涸了很多年。

　　岩坡上斷斷續續生長著一叢叢小灌木，都是從崖縫中冒出來的，越長越多，憑借柔韌的力量，把堅硬的岩石給撐裂。

　　而開著藍花的小草，就長在其間。

　　說是藍色，倒更像是一種發紫的靛色，數量不多，只有一小叢，但在滿眼的綠色裡非常突兀。

　　辛未選中一顆大樹，捆上繩子，又把長繩打了幾個結來增加它的牢固性。

　　另一頭緊緊扎在子旦身上，套住他的肩背和腰，怎麽也不會掉。

　　“小辛哥，”子旦猶豫道，“你這樣弄，長度就不夠了呀。”

　　“嗯?”

　　辛未在認認真真拴他，光想著怎麽樣加固，都忘了繩子會變短。

　　他伸頭望望那叢小藍草，又低頭估算了一下繩子，說道“應該夠吧?要不先試試。”

　　子旦肯定地搖了搖頭“不夠的，我能目測。”他又指指樹，“那樹太遠了，距離崖坡這麽遠，白白浪費了三丈。”

　　辛未笑了笑“子旦弟弟何時變得這樣強勢?你家姐姐知道麽?”

　　他說著看向子夜，陽光灑在他臉上，勾勒出俊朗的輪廓，把他的眸子照成了琥珀一般的淺棕色。

　　子夜被他盯得愣了一下，片刻過後才說道“呃，阿弟只是對人有些怯，在山間采藥，他一向能拿主意，”

　　辛未點點頭“倒是好事，不過這大樹一定要拴，沒有結實的固定物怎麽成?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又一重一重繞開子旦身上的繩結，正要換個拴法……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撕破喉嚨的求救聲，順著坡地的枯河床，倉皇而來。

　　是竹武的聲音，還有其他人慌亂的呼喊。

　　辛未皺了皺眉，接著腳下地面開始震動，有什麽東西轟隆轟隆滾滾而來，頭頂樹葉被震得紛紛落下，斷枝劈裡啪啦地砸落。

　　那東西步子沉重，卻有著極不搭配的超快速度，混雜著粗野的獸喘，還有一群人邊跑邊喊的驚懼。

　　這些動靜由弱變強，由遠及近，正向這邊狂奔而至。

　　“嗷嗷嗷嗷嗷嗷——”

　　是羆麽?

　　三人心裡一沉，二毛縮著腦袋躲到後面。

　　辛未毫不猶豫地拉弓搭箭，對準了枯河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