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仲秋，幽靜的山谷裡涼風送爽。

　　竹林沙沙顫動，落葉蕭蕭繽紛。

　　鬼谷書齋端坐林中，簡樸大氣，盡顯古風。

　　屋裡坐了一位先生，在案邊撐著腦袋打瞌睡，時不時地點一下頭。

　　門外有兩個淘氣包，七八歲，趴在門廊裡堆泥巴，把地板上弄得髒髒的。

　　太陽漸漸西斜，白雲悠悠飄過，午後的時光靜謐安寧……

　　“哈！”一個娃子大叫一聲，“小辛哥！”

　　小辛哥打了一個激靈，老實說，他對這裡的孩子有點頭大。

　　他們老纏著他要新鮮的玩意兒，故事也好，遊戲也好，還有古靈精怪的圖畫。

　　都是這裡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東西。

　　而且要求還越來越高，若是辛未想用老故事糊弄，就會立刻被這些賊精的孩子發現，埋怨一聲“上回講過了啦。”

　　總之快要把這個記憶盡失的可憐人給掏空了。

　　這兩個孩子，一個叫虎仔，一個叫黑娃，這會兒又拿著兩片竹簡來找他。

　　辛未無奈地停步，看清他們手上的東西，歎了口氣，單膝蹲下“仔仔又怎麽啦?”

　　“喏，”虎仔遞來手，“竹蜻蜓又斷了。”

　　手裡是辛未給他們做的竹蜻蜓，一片削出斜角的竹簡，一根木簽，再用樹膠粘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做的，只是盯著竹簡看了一會兒，就做了出來，試飛也很成功。

　　不過膠不粘，竹蜻蜓摔過幾次就會斷開。

　　“這也沒辦法啊，”辛未笑了笑，摸摸他的頭，“膠不粘嘛。”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小辛哥想想嘛，它這樣老掉老掉的，還怎麽玩?”

　　“就是，”黑娃嘟著嘴，“小辛哥越來越懶了。”

　　“喂喂，”辛未戳戳他肚子，“我哪裡懶了?你們故事也聽了，玩具也玩了，玩壞了還要我來修，我一點好處沒撈著，還要被你說懶，也太委屈了吧。”

　　虎仔兩手一攤“那你說怎麽辦吧，東西反正是壞了。”

　　“嗯……”

　　辛未想了想，低頭撿起一片竹葉“上次見你吹葉子，能吹出小調兒，很厲害，教我吧，教會我了，就幫你修竹蜻蜓。”

　　虎仔歪著腦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打算討價還價哩。

　　“修好這個，再做十個。”

　　辛未嚴肅地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只能再做一個。”

　　“那好。”

　　虎仔毫不猶豫地答應，接過他手裡的竹葉。

　　捏巴一下，摸了摸，覺得手感不好，就嫌棄地丟掉。

　　又帶著黑娃重新找了兩片來，單手捏住，靠在嘴邊，試吹了兩下。

　　很快，一曲清脆悠揚的小調就從他指尖緩緩流出。

　　辛未心裡佩服，也開始嘗試起來……

　　竹林間，書齋旁。

　　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坐在門廊邊，兩個男孩一左一右地教他吹竹葉。

　　葉聲一陣一陣，逐漸能從單音成為連貫的曲子。

　　堂屋裡的先生閉目聽著，撚撚胡須。

　　竹林外的少女靜靜看著，輕輕笑起。

　　子夜對他剛才的那陣暴怒感到有些惴惴，也變得不太確定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見他現在認認真真學吹葉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他還是原來那個溫柔的人啊。

　　……

　　……

　　辛未當然沒忘了自己其實是來靜思的。

　　學會吹葉之後，他繼續往竹林深處走去，淌水走過小溪，走進瀑布下的小水潭裡。

　　水潭不深，也隻剛剛沒過小腿。

　　潭水清澈見底，定睛細瞧，還能看見淺色的小魚穿遊而過。

　　他坐上圓石，卷起濕漉漉的褲管。

　　像個修仙者一樣，盤腿坐直，閉上眼睛，然後很自然地擺了個拈花指，搭在膝上。

　　咕——

　　修仙好餓。

　　“餓了吧?”

　　“嗯?”

　　辛未睜開眼睛，子夜在他身邊，把食盒放在圓石上“耶耶讓我來的，你中午都沒吃飯，到現在肯定是餓了。”

　　他尷尬地笑笑，挪了挪身子，二毛也來了，在潭裡狗刨著游泳。

　　子夜把盤盤碗碗一樣一樣地拿出，一碗稻飯、一碗蛋羹、一碟醃白菜、和一碟小魚醢。

　　這塊圓石就像個小圓桌，她把盤子整整齊齊地排好，又遞來一雙筷子。

　　辛未道謝接過，感慨一句“以石為案，以潭為席，甚好。”

　　“汪！”二毛應和他一聲。

　　哪裡真能以潭為席?那豈不是要坐在水裡了?

　　兩人也只是靠坐在石頭邊緣，一個吃，一個看，還有一隻游泳的狗。

　　辛未餓極，但依然吃得細嚼慢咽，嚼著嚼著就開始盯著瀑布發呆，兩眼放空，嘴巴在動。

　　子夜看著他，緩緩說道“上午的事情……你不要怪竹武。”

　　“嗯?”辛未走了神，反應過來之後，快嚼兩口把食物咽掉，然後搖搖頭“不怪不怪，不礙事，我也不對。”

　　“他是關心我。”

　　“我理解，青梅竹馬嘛，我是插足的壞人。”

　　“什麽?”

　　“嗯……就是……不說了，我要吃飯，你說我聽著。”

　　子夜便繼續說下去“竹武是個好人，只是性子急了一點，也不認字，但他是個頂好的獵人，跟他的朋友們一起，常給谷裡獵些野味，還有大家過冬的毛皮。”

　　將離“嗯嗯”兩聲，嘴巴得了空子，便說“挺好的啊。”

　　她歎了口氣“其實……他也是從谷外來的，耶耶采藥時撿到的他，還只是個繈褓中的嬰兒，被裝在木盆裡，順著山澗漂了過來，之後就住在隔壁王婆家裡。”

　　“哦，嗯?我問一下，這個山澗，是你們找到我的那個山澗嗎?”

　　子夜想了想“應該是同一條，我也只知道那一條。”

　　“這條山澗是通向外面的麽?”

　　“總有一個源頭，總歸通向外面。”

　　辛未若有所思地吃掉一片白菜。

　　子夜試探道“你想出去?”

　　他嚼著白菜，點了點頭。

　　“外面是什麽樣子的?”

　　“你問我……我也想不起來，唯一可以告訴你的是，如果能在谷裡呆一輩子，就最好不要出去。”

　　“那你為什麽還要出去?”

　　辛未抬起頭， 視線順著瀑布慢慢上移，望向頭頂的天空。

　　那裡有白雲不緊不慢地悠然飄過，慢慢飄到外面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不該呆在這裡，太久了。”

　　他說完，低頭看向左手上的戒指，轉了兩圈，輕聲道“也許有人在等我。”

　　子夜垂目盯著金指環，問道“是誰呢?”

　　辛未慢慢搖頭，不再說話。

　　嗷嗷嗷嗷嗷嗷嗷——

　　遠方突然爆發出一聲獸吼，驚得林鳥群飛，山林震動，樹葉簌簌落下。

　　游泳的二毛警惕地豎起耳朵和尾巴，嗷嗚一聲，滿臉機靈，循著聲音四處張望。

　　二人立即站起，屏息戒備。

　　辛未覺得這聲音聽不出遠近，回聲不斷，一浪接著一浪，但應該離得不近。

　　音效太過震撼，他剛才甚至覺得潭水都波動了一下。

　　“這是……”

　　子夜不安地問向他，他指指碗筷，讓她趕緊收拾，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收拾妥當，帶著二毛離開水潭，匆匆走回竹林。

　　一路上，辛未都不發一語，回想那道獸吼，竟覺得有幾分熟悉，好像從前到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