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彭澤，黃氏別院。

　　黃彭被昭湛強行帶回南郢已經兩日，留汀蘭一人在別院守候。

　　即使這偌大的宅子裡仆人遍地，也沒有一個能和這位舞姬出身的新夫人說得上話的，有的甚至都不正眼瞧她。

　　汀蘭一時覺得，沒有黃彭，自己還不如回到扶蘇館去跳舞好了。

　　她百無聊賴，盯著遠遠的彭澤湖面，波光粼粼，漁船零星，初夏的季節怡人清新。

　　聽到一聲熟悉的哨音，她知道方亞就在附近。

　　忽然想去湖面散心。

　　於是差人備了船，不帶婢女，隻跟船夫兩人慢慢悠悠地晃到湖中心。

　　船夫是方亞，他戴著鬥笠，低頭劃槳。

　　“有消息了?”他冷聲問道。

　　汀蘭朝著船頭的方向看向遠方，點點頭。

　　不光是兩天前昭湛來說過的那些，還有這一個月來聽到的、套到的，黃彭跟手下說的隻言片語，哪怕是寥寥幾句，全部都被她記在心裡，按照自己的理解，慢慢複原出整個事件的輪廓，也對黃彭了解了許多，此時統統告訴方亞。

　　除了黃彭本身作為大紈絝的諸多惡習，他最致命的嗜好就是愛賭。

　　跟小紈絝們的賭局只是為了向他們放錢，滿足了樂趣也賺到了錢，而他本人真正上心的賭局卻是賭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離奇。

　　這就跟會稽越氏有關。

　　越氏首領是會稽沿海地區的一個縣君，就是當地的領主，依靠開拓海上荒島來壯大勢力，有著在當時來說最為強大的海上軍力。

　　黃彭與這個首領賭的什麽，汀蘭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黃彭輸了，輸得非常慘，輸到他全部的身價都沒法還清賭債。

　　所以這半年來，他把圈錢的目標范圍擴大，把普通官員子弟也吸收進他的圈錢鏈中，瘋狂地設計賭局、放錢、再強行上門催收。

　　而這畢竟需要時間，越氏那邊好像不願意等，對黃彭做出了威脅，而那一定是極其嚴重的後果，甚至會引發戰爭。

　　黃彭這個巨型敗國賊，就把自己手中、南楚的全部千余畝官鹽田給抵押給了越氏。

　　越氏派人對官鹽田進行了全面封鎖，給了黃彭一個期限，在他靠圈錢鏈還清賭債之前，這官鹽田都是掌握在越氏手裡的。

　　越氏自己在海邊有大型的私人海鹽曬場，不需要南楚這麽多內陸鹽池，他們也沒有往大陸深處發展的企圖，只是個佔海為王的領主，所以這麽多內陸官鹽田於他們來說，除了作為抵押，他們根本懶得打理，情願就這麽荒著。

　　而官鹽田停工，產不出鹽，官府和市場這邊還要用鹽，黃彭就拜托昭湛，去向蒼梧和南方幾地的私鹽田主以高價買鹽，且先補上最近一季的出鹽量，混過這一關再說。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知道了。”方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繼續劃船，劃到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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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作為南楚屬臣的越氏為什麽這樣囂張，敢直接接管官鹽田。

　　這就跟楚國分封公族的這個概念有關，是歷史遺留問題。

　　南楚與天秦不一樣，天秦是北方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制度。

　　而南楚走的路線，是宗法分封製。

　　南楚的前身是戰國時期的楚國，楚國從建國初期就沒少被中原諸國嫌棄、排擠，楚武王強烈不服，在春秋時期就率先稱王，國內的所有制度都要跟周王室齊平。

　　中原諸侯國用的是周禮官名，或者丞相、將軍這些通識官名，官位正職後綴是“令”，比如太醫令、衛士令、縣令，副職後綴是“丞”，比如禦史丞、太醫丞、縣丞。

　　而楚國就非要取個新名字，用令尹、柱國來表示丞相和上將軍，所有首席官員的後綴都是“尹”。

　　另取官名，另設制度，所有東西都要和中原不同，大有與北方周王朝平起平坐的意思。

　　而楚王與各地公族的關系，說白了，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周王與諸侯國的關系，只不過這裡分封的不叫“國”，叫“縣”，領主叫縣君。

　　一個公族佔據一小塊地盤，在裡面發展壯大自己的勢力。

　　這種制度的最大弊端就是會鬧，曾經鬧過好幾場特別大的，即使平定，也不能動搖這個根本制度，公族們繼續各自發展。

　　而後來的吳起變法，旨在富國強兵、任用賢能，直接打擊了舊貴族的政治經濟利益，公族影響只在楚悼王在位時稍微有所緩解，國力也獲得了短暫的強盛，然而悼王一死，吳起也死，變法隨之終止，公族勢力卷土重來。

　　而六十年前楚國中興，正是因為第一代楚皇深知楚國公族問題根深蒂固，碰都不能碰，一動則動國本。

　　這些公族就像血脈一樣與楚國命運共存，絕不是一己之力所能改變的，幾代人也未必。

　　既然解決不掉，那就要善用。

　　他給足了各地公族權力和利益，竭力安撫，使得大家短暫地團結起來，出兵出力，抵抗氣勢洶洶要南下的秦國攻勢，雖然死傷慘重，但好歹是靠兩場異樣暴雪保住了楚國。

　　眼下這個越氏，不同屈、景、昭那樣與王族熊氏同出羋姓，他們是越國後裔，就是越王勾踐的那個越國。

　　越國在春秋時期地處偏遠，算是被中原看不起的蠻夷，稱為東夷，保持著夷族習性，即使越國王族強調自己身上流著中原血脈，出自姒姓，也不能避免地與當地蠻人混居、通婚。

　　勾踐滅吳，楚國吞越，越國最後一代君主越無疆被殺，生前沒有明確指定繼承人，他的幾個兒子紛紛自立為王，搶奪地盤。

　　有個兒子特別強大，把其他幾個兄弟趕得逃往南邊，翻越南嶺去到閩地，而他自己則佔據了越國在會稽的故地， 被楚王封到邗縣，做了一個縣君。

　　並以邗縣為基地，開始往海上發展，造船佔島，把近岸的諸多小島全部收進囊中。

　　他們顯然不願與陸地上那麽多公族勢力糾纏，收海島多簡單，沒人的就直接佔領，有人的就殺，原住島民哪能打得過他們。

　　越氏也有私卒，在岸上有五千步兵，嚴格遵守一家私卒不過五千的規定，而他們私自招募的水軍則多達萬人，多是由沿海漁民組成，平時做漁民，要出去搶島了，就變成水軍。

　　漁民集結的水軍素質不重要，有船能打就行，船也不用太大，能運人不沉就好，船隊規模超過一千，絕對是當時擁有船隻最多的勢力，從而形成了自己海上第一的實力。

　　當然，與南楚這邊也要時常往來，畢竟大本營在邗縣，名義上也是南楚的屬臣。

　　如今的越氏首領、邗縣縣君越通同樣是個大紈絝，但是個有腦子的大紈絝，讓黃彭輸的頭破血流，抵押官鹽田。

　　如今這些消息全部被顧氏去調查越氏的眼線回報給雲夢澤，當然也包括汀蘭這邊。

　　方亞劃著船，把她帶到開闊無人的湖面，兩人做了一些事情，船兒搖晃不止，濺起陣陣浪花。

　　之後，方亞系上腰帶，長舒一口氣“回去吧。”

　　汀蘭有點失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