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在回去的路上，聽成烈講了些那邊發生的事。

　　但他也是入夜後才被從城裡調來，知道的並不完整，只聽說有人被當成獵物射中，好像是哪位官員家的女兒。

　　從山腳繞行至北麓乾草原，昨天還悠閑自在的騎獵會場，現在因為站了幾隊百人士伍而變得有點像軍營。

　　不同的是裡面來來往往走著好些少年還有侍候主人的仆婢。

　　宋桓收到搜索隊派人提前傳回的消息，早早就帶著仆人等在轅門外。

　　將離剛下馬，他見主人惺忪疲憊，臉上還有泥印，裘袍也皺得不像話，便急著要把將離帶回主人帳洗漱換衣。

　　“不了，郡尉他們還在等，你先把昨天的事告訴我。”

　　接著宋桓就一路跟著他往主賓帳走，一路完整地說了他回營後聽到的關於金風射傷魏家姑娘的事，包括官君們商討後的結果和傷者已經無礙的情況。

　　將離明白了些，點點頭“去把臉盆拿來。”

　　幾個官家少年已經從主賓帳裡迎了出來，為九原君撐開門幕。

　　將離道謝入帳，看見裡面新垣安和魏侃等人也是一臉困倦地站起，他立時朝眾人作揖，說道“勞煩諸位了，在下深感歉仄。”

　　那幾人也紛紛回禮，新垣安上前一步拱手道“九原君不必自責，山林狩獵本就凶吉難測，何況還遇到如此變數。

　　“下官聽宋執事說了，公子是為救獸人史的性命才躍入狼群，此番能周全自身，當是得貴人相助，不知公子是為何人所救?又是如何落入的河谷?”

　　將離想了想，便說“是一山中獵戶，將我帶離狼群後，便由我下馬，本想獨自走回，可惜不熟地形，失足墜崖，幸得崖壁藤蔓緩衝，谷底為河，才不致身亡。

　　“之後順著河谷遊出，遊到淺灘覓得一處岩壁夾縫，方才得以囫圇過夜，多虧諸位官君和眾位將士，在下才能平安回來，請受將離一禮。”

　　話音未落，他就朝帳裡眾人行了一個標準的深揖。

　　幾人當即向他回禮，待九原君落手後，他們才站直身子。

　　一直在隔壁眾賓帳等候發落的金風也趕了過來，將離同他低語幾句，便帶他走到魏侃面前又是一揖“監禦史。”

　　魏侃愣了一下，見到金風，便馬上反應過來，回禮道“九原君。”

　　“金風少年此番，雖由諸位官君定為無責，但終究是傷了令愛，在下這便代他再為致歉，但活罪難免，定會讓他承擔起該負的責任。”

　　金風低下頭，面色凝重。

　　魏侃沒有回話，他知道金風是個好孩子，人品禮節均無可挑剔之處，又有一身武藝。

　　事後向魏家鄭重賠罪，且秋子已無性命之憂，雖然孩子母親不太願意，但自己已經是接受了的。

　　此時聽九原君說還要處置金風，面色有些為難，只是微微欠身，將離繼續說道

　　“聽聞令愛傷勢較重，近日內不便乘車，那就請她暫且在獵場營帳中委屈一段時間，待傷口愈合，可以經受車馬顛簸後，再回家調養。

　　“至於此段時間內的一切吃穿用度，將全部由在下負責協調，金風也任由魏姑娘差遣，照顧她養傷，不光這幾日，而是直到她痊愈。監禦史，您看如何?”

　　旁邊的金風猛點幾下頭，像是要把命都給賣出去樣子。

　　”這個……“魏侃低頭想了想，“有勞金風少年費心。”

　　金風忙作揖道“在下定竭盡所能照顧魏姑娘康復，以當贖罪。”

　　“談何贖罪?”魏侃歎了口氣“小女頑劣，掃了眾人的興致，還要如此麻煩別人，實在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管教不周，還望二位見諒。”

　　將離搖搖頭“哪裡的話，這事理應由我家善後，在下聽說，令愛是不忍一對鹿母子遭人獵殺才挺身相護。

　　“且不論這樣做有沒有意義，但其仁心可鑒，勇氣可嘉，再說她孤身一個女子就敢騎馬入山林，氣性果敢，若能到正途歷練，必成女中豪傑。

　　“而對於正在消亡的生命，若事不關己，人們便隻知隔岸興歎，真正出手相救的能有幾人?有女如此，監禦史應當自豪才是。”

　　一語落罷，帳中格外安靜。

　　魏侃眨了下眼睛，新垣安、田乙衛、成烈、文紹，其他幾位官員將士，還有門邊的魏仲武、新垣平和幾個官家少年，不知這九原君為何對一個小姑娘做出此番評價，都有些愣在當場。

　　大家嘴上不說，但心裡都明白是魏家的小丫頭自己闖了禍，沒有人覺得這是仁勇，而只有傻和魯莽，更談不上什麽豪傑。

　　這魏丫頭的父兄除了些許心疼之外，剩下的就是羞愧。

　　連她哭碎了心的母親，也都認為是女兒的問題，其實他們哪裡是在怪女兒，都是在怪自己居然不了解女兒。

　　這件事情的關鍵不是她救了什麽，也絕非掃了誰的興、或是給誰添了麻煩，而是她能“撲出去救”這一行為本身的意義。

　　將離見沒人說話，就打了個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宋桓帶人端著臉盆進帳，他便在邊上簡單洗漱一番，手上髒髒的，還留著昨晚烤兔肉的味道。

　　接著與新垣安和春官夏官兩個系統的主要官員商量了些之後的安排，既然魏家姑娘要在這裡養傷幾日，就得留些人手。

　　仆役護衛、庖廚婆子，從九原城來的郡卒也要調回部分，這裡日常巡守隻留百人足夠。

　　另外可以開始為下個月的冬狩改建場地，不日將有工匠入場。

　　冬狩為三天，主場這裡要準備相應數量的宿帳，供主人的，供賓客的，供仆婢的，還要搭個祭台。

　　現有的主賓四帳，除了在主人帳中養傷的魏秋子，其他都將重新安排給留下的人，包括魏家一家和金風，具體還待稍後分配。

　　將離見事情告一段落，便與眾人拱手告辭，打算回去主人帳更衣。

　　……

　　雲娘一直陪著魏家小丫頭，還幫醫師給她治傷換藥，無微不至，連魏夫人都隻好閑置在一旁。

　　魏秋子一會兒說母親弄得疼，一會兒嫌母親囉嗦，不讓她進帳，主要是她想讓雲娘照顧，她說“漂亮的雲姐姐會唱於菟歌。”

　　雲娘此時也還在帳中，方才聽到九原君已經回來的消息，迫不及待地就要出帳去迎他。

　　但轉念想到，他回來定是先要去與官君們見過的，自己不便搶在前面。

　　又默默坐回到魏秋子榻邊，安心等著他回來，一等又是一個多時辰。

　　……

　　將離風塵仆仆地趕來帳前，與門外的木雲打個招呼，寒暄兩句，問了些事情，就直接掀開門幕，指望能喜獲雲娘殷切盼歸的眼神。

　　結果帳中靜悄悄，繞過屏風，只看到雲娘披著白狐裘的背影，一動不動地趴在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