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前……

　　望澤樓大廳挑高，中央是方型舞池。

　　而二樓三樓環繞四周的，是各種樂人樂器，吹彈唱奏，靡靡入心。

　　舞姬翩翩起舞，樂聲悠然繞梁。

　　四周排滿案席，賓客滿座，人聲鼎沸。

　　昭湛領著雲娘一行入場時，現場鴉默雀靜，都在靜靜欣賞這位薑夫人的半面美顏。

　　昭湛請她一同坐在主座，與自己並肩，之後還回頭看了一眼。

　　她的兩個少年護衛，金風木雲寸步不離，冷面相對。

　　昭湛笑了笑，他想過在酒食裡做些手腳，那樣的確是簡單方便，但只能得到她的身，他還要她的心。

　　辦這場宴會，就是叫她看看自己的實力，把她捧上一個高度，讓她知道若是跟了自己，後半生就是無盡的榮華和萬人莫及的地位。

　　一個帶著孩子、丈夫不知所蹤的女人，難道不會想為自己找一條後路麽?

　　昭湛勢在必得。

　　等大部分賓客落座之後，做東的昭湛講了一些老套的開場，便宣布宴會開始。

　　大廳裡足有二百多人，氣氛熱烈，眾人往來酬酢，歡聲笑語，一派歡騰。

　　昭湛看著時間差不多，便打算向大家鄭重介紹一下薑夫人。

　　“諸位。”

　　昭湛舉杯起身，環視全場。

　　舞樂驟停，台上的舞姬紛紛退場，偌大的大廳裡沒有一人出聲。

　　大家安靜下來，認認真真看著昭湛。

　　昭氏作為楚國的頂級貴族，與景氏、屈氏並稱三閭。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說的就是這三戶。

　　楚國令尹是丞相，司馬是上將軍，這兩個職位，多由昭家人和景家人輪流擔任。

　　且一般昭氏當令尹的多，景氏當司馬的多，兩個公族在南楚可謂貴極。

　　昭湛幾乎就是下一任的丞相，世人無不攀附、恭維，這會兒全都屏息凝神地盯著他，並且開始組織怎樣別出心裁地捧場，來給他留下印象。

　　“諸位，昭某今日，想給大家介紹一人，想必各位也都看見了，正是這位薑夫人。”

　　說罷，他朝雲娘敬了一杯酒，自己一飲而盡。

　　全場眾賓也跟著紛紛敬酒，還齊聲說道“見過薑夫人，薑夫人萬安。”

　　飲下之後，等著她回敬，眼神齊刷刷地看來，盯得人很不舒服。

　　他們都想看雲娘摘掉面紗後是什麽樣子。

　　雲娘默不作聲盯著面前的酒杯，蹙起眉毛，輕輕歎了一聲。

　　珠兒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夫人……”

　　又轉頭看看金風木雲，兩個少年握緊劍鞘，戒備四周的護衛。

　　雖說會場內的守衛沒有佩劍，但個個人高馬大，都是從昭家的私卒中挑選出來作為昭湛的貼身護衛的，若真是要拚，必將鬧得會場裡一片混亂，外面帶劍的卒兵也會立刻衝進來，兩個少年沒有勝算。

　　“薑夫人?”

　　昭湛笑眼提醒她一句，朝酒杯作請，恭敬道“請吧。”

　　他可以說是現場這麽多人裡，唯一一個看過她真容的人，頗感優越。

　　而雲娘如果摘下面紗，賓客們一定更加豔羨，他的虛榮心簡直要爆炸。

　　說白了，這個薑夫人，也是昭湛作為抬高自己身份的一枚棋子。

　　像他這樣地位的人，躺著都能美名加身，更不需要自己去費力經營，但誰也不會拒絕錦上添花。

　　貴子美人的佳話，永遠不嫌少。

　　雲娘漠然地看了眼昭湛，說道“妾身不勝酒力，請昭公子見諒。”

　　這種推辭昭湛才不會信，在場也沒人信的，甘甜的楚酒連孩童都不會喝醉。

　　他笑了笑“既然這樣，那在下也就不強人所難，以水代酒怎麽樣?”

　　隨即看了隨從一眼，讓他去端來一杯水放到雲娘面前。

　　雲娘不發一語，她不想為一個不相關的人摘掉面紗，而像個展品一樣被人圍觀。

　　她能感覺到，昭湛只是用自己來烘托他，給他自己造話題。

　　雲娘搖搖頭“昭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領了，如今也來到了這宴會上，可惜身子疲憊，想先回去休息了，還請公子允準。”

　　她說這話，並不真的打算等待昭湛的允準，話沒說完就直接起身了，轉身就要走開。

　　昭湛沒想到她竟會這樣直白地拒絕，一點不把這麽多人放在眼裡。

　　心裡一急，當即起身抓住她手腕“夫人且慢。”

　　金風木雲立刻上前一步，想要阻擋，被旁邊高大的護衛一把拉下，押著拖拽到一旁，連珠兒也被擋開，三人焦急地望著雲娘。

　　雲娘蹙眉回頭看著他，手上掙扎了一下，卻被他緊緊扣住。

　　昭湛從沒被人這麽逆過，還是一個女人。

　　他沉下聲音說道“夫人，來都來了，何不繼續給昭某一個面子，喝了這杯水，再走不遲。”

　　“我不想喝。”雲娘直接拒絕。

　　她又往回收了一下手，卻被昭湛猛地一拉，差點衝進他懷裡，廳裡眾人乍起一陣歡呼聲。

　　“公子請自重！”她皺眉冷聲道，“身為公族，行事如此輕慢，讓世人如何看你?”

　　“世人?”昭湛輕笑一聲，看看台下，“你可知，世人的代表都在這裡，我讓他們說什麽，世人，就會聽見什麽。”

　　“你放手！”雲娘用力推他，手上拚命掙扎，卻隻讓他抓得更緊。

　　昭湛一手扣著她手腕，另一手就要去摘下她的面紗，笑道“我若不放，你能怎樣?”

　　賓客饒有興致，盼著昭公子當眾收了一個美人，又為自己能一睹美人真容而竊竊自喜。

　　“放開她！”

　　忽然，一道聲音不由分說地闖了進來，嗓音宏亮，中氣沉穩，回蕩在大廳，賓客們瞬間安靜下來，同時轉頭朝入口處的走廊看去。

　　雲娘聽到聲音，一時恍惚，愣了神。

　　昭湛皺了皺眉，還沒有哪個人敢來砸他的場子，不過這一聲喊得他膽子一縮，放開了雲娘。

　　珠兒立馬反應過來，朝雲娘欣喜地喊道“夫人啊，那是——”

　　“太子殿下駕到！無關人等速速避讓！”景炎大步邁進，高聲開路。

　　昭湛認出了他，又看到他身後的熊誠，歎了口氣，搞不懂這毛頭小子怎麽會在這兒的。

　　他當即撇下雲娘，自顧自地過去接駕。

　　剛端起手，正要向熊誠行禮，就被一個披著黑鬥篷、戴著黑帽兜的男人給一拳衝臉。

　　這一拳力量極其剛猛，充滿怒氣，正中面門，昭湛登時鼻血噴湧，捂著鼻子向後跌倒。

　　將離順勢騎坐到他身上，對準眼睛又是猛烈的三拳，打出砰砰砰的悶咚聲。

　　周圍一圈人都傻了眼，呆愣在原地動彈不得，連護衛都沒反應過來，還在站著的人群裡找自家主人呢。

　　將離狠狠揪起他的衣襟，黑著臉，冷聲道“你找死！”

　　然後重重丟下他，徑直走開。

　　昭湛捂著臉，痛得發不出聲音，蜷在地上。

　　他的隨從難以置信地盯著將離的背影，張口結舌地衝護衛喊道“拿、拿下！快拿下！”

　　旁邊的護衛立即跑來抓人，要去打這個忽然闖入的鬥篷男。

　　“本宮在此！誰敢造次?”熊誠高聲喊道，兩眼一瞪，擺出了他的太子架子，還真有點氣魄的。

　　南望也跟著跳出來湊熱鬧“本公主也在此，不準碰那人！”

　　護衛愣了一下，又見一旁是景炎將軍，也就不敢妄動。

　　將離沒工夫浪費時間在旁人身上，目不斜視地看向主座那邊的雲娘，仍如初見那般驚豔奪目。

　　她看著這個滿身風塵的男人，面容隱藏在鬥篷的陰影裡，只露出一個滄桑的下巴，似乎就是她日思夜盼的那人，如今真的來了，朝自己緩緩走來。

　　她像著了魔一樣，被他吸引。

　　兩人就在滿堂賓客的矚目下慢慢走近，這場宴會的主角突然猝不及防地換了人， 對方還是跟太子一起來的，眾人張口結舌，不聲不響地同情昭公子。

　　昭湛半天才被攙扶起來，左眼烏青，有苦難言，狼狽地捂著鼻子站在一邊，用帕子堵鼻血。

　　他想對熊誠說些什麽，熊誠擺擺手讓他閉嘴，還嫌他擋視線地把他撥開。

　　他便隻好退讓到一邊，不明所以地看向兩人。

　　見到雲娘看那人柔軟似水的眼神，昭湛眼裡泛出綠光。

　　將離呆站著輕輕喘氣，每每見到面前的女人，都會令他窒息，這種感覺從未減淡，還因為半年的別離而更加劇烈。

　　他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舒一口氣，慢慢摘下帽兜。

　　露出小麥色的皮膚，胡茬滿頦，還有騎馬時沙塵石子劃過面頰留下的細微劃痕，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雲娘想的是他原來清新俊朗的模樣，此時一見到他的臉，毫無準備。

　　看出他此行艱難，定是一路坎坷，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流出，順著臉龐滑落，沾濕了面巾。

　　這是第一次見她哭。

　　將離內疚地輕輕幫她擦去，柔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雲娘淺笑著搖搖頭，握住他的手，用臉龐細細感受他手掌的溫度“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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