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先發現敵情的不是任何一個烽燧,而是緊挨著長城內側,位於白固鄉的一個哨所。
這種小型哨所,以屯為單位,二百五十人,設屯長一名。
直接為就近的烽燧物資和守兵,守燧士伍半月一輪換。
換下來的,就在哨所裡種地、操練,要麽等待下次上崗,要麽被調往別處重新分配。
白固哨所有個望亭,正是在這個望亭值守的士伍。
他聽見長城一側傳來轟轟隆隆的巨響,乍聽竟如開天辟地,以為是山崩。
當即上報給屯長,屯長連夜帶了一支騎隊,循著聲音前去查探,其間又感受到連續幾次裂石般的震動。
沒一會兒就抵達聲源處,他們看到的景象,按傳報兵的話來說,就是
“長城在劈裡啪啦地往下掉哩!”
秦長城,外壁高約四五米,基座寬約四米,頂部通道寬隻兩米多。
牆體不是明長城那種方磚,而多以厚石片交錯疊壓壘砌而成。
通俗點說,就是用扁石頭堆砌的。
把附近的山石一塊塊切割下來,磨平後乾砌在夯結實了的土牆上。
每塊石片重的約有五、六十斤,輕的有十余斤,用的都是青色或半黃色石料。
烽燧同樣如此,不過堆得高些,是由石塊壘砌而成的一個小堡壘。
底部可以住上五到十人,還有小倉庫,用來堆放生火的薪柴或起煙的狼糞。
由於兩邊的烽燧守軍都沒有發出烽火信號,所以屯長最初認為是地龍翻身,也就是地震。
不過這種單純的想法,在他看到第一個騎馬翻過破點廢墟的胡人後,立馬醒悟過來,當場下了三個令。
一,派人去到最近的幾處烽燧,同時生火。
二,命人快馬回奔總營上報敵情,請求派兵。
三,其他將士們跟胡人拚了。
往東西兩側的烽燧一個接一個燃起熊熊烽火,雲中、北地二郡很快就會收到軍情,白進也已在接到軍報的第一時間上奏鹹陽。
傳信兵走直道,三天三夜即可直抵鹹陽甘泉宮。
可匈奴人已經翻進來了,但速度不快,回報的士伍說,他離開時,才躥進來幾個騎兵,被屯長用輕弩射殺。
天色漆黑,烽燧的火只能照亮眼前的坡。
上去觀察敵情的士伍朝北連射幾支火箭,喊話告訴他,境外敵軍至少有兩萬。
一目望盡,全是黑壓壓的匈奴騎兵,與天色連成一片,統統擠向這一個小豁口,等待破城而入。
河套平原中西部山高路險,多有山谷沙漠梗阻。
因為石門水發源於固陽縣,所以此處平坦寬闊,可通車馬。
若想橫穿陰山,這裡是首選。
長城即使破了,也還是長城,被攻破的部分雖然地勢相對平緩,但凌亂的碎石依然是匈奴人的障礙。
踏著破碎的石牆,揮著落後過時的武器,茹毛飲血般的野蠻部落,就這樣笨拙地、夢寐以求地翻越進來。
從總營到長城只需兩刻的時間,白進當即命裨將伍季和齊卜一各自點兵,率一萬人奔赴長城。
之後來人回報
援兵到後情勢得到控制,我方包圍住坍塌點內側,站在長城斷口兩邊,和匈奴對射。
他們射弓,我方射弩,很快就用輕弩和抹了油脂的草團火球逼退敵人。
關於這些,將離對白進和天秦的士兵是絕對自信的,不過他最初的疑問還沒得到解釋。
“所以他們到底用了什麽破城?”
白進看了賈子道一眼,遺憾地搖搖頭,只能說出一句“尚不明確。”
“就算天色暗,但匈奴攻城這樣大的動靜,烽燧裡的守兵呢?”將離又問道。
他面色沉重,像是自爆家醜一樣地繼續說下去……
先前從長城返回一小撥人,是白固軍屯的士伍,押解了四個烽燧的二十九名守兵回來。
去烽燧檢查的士伍,在離長城坍塌點最近的四個烽燧裡,分別發現一群睡著的守兵。
一個什,三個伍,加上四個燧長,共二十九人。
“全都睡了?”
白進點了點頭“滿身酒氣,昏頭大睡,還是由白固屯士伍將他們喊醒,貽誤軍情,釀成大禍,必須斬首以戒全軍。”
“喝醉了啊……”將離皺了皺眉。
這年頭酒的度數很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軍中將士更是常年飲酒,酒量有保證,應該不會輕易醉倒。
“他們值守會很累麽?”他又問。
“守望兵只有一人,其余士伍依時刻沿著長城巡邏,入夜減哨,輪番休息,這是長城守兵的常規作息,並無過勞之說。
“就算是二十年前,白老將軍與烏爾單於相抗之時,長城終日佔滿崗哨,繃緊心神,也無一人喊累,像今夜這種士伍在守望巡防時睡著的笑話,當真是恥辱。”
將離問向一邊的賈子道和封文川“關於此事,二位有何看法?”
賈子道說“末將同白將軍想法一致。”
雖然在回將離的話,但仍是側身相對,眼睛也愛理不理地隨便看看。
他不太想多說,該做的,該準備的,白將軍自有主意。
何必再去把這個白白嫩嫩的公子找來,還跟他說東說西講了這麽多,他懂什麽?
將離不太在意,這種糊弄人的“想法一致”,顯然就是在敷衍。
表示理解吧,賈子道作為幕僚,是靠將軍的信任吃飯的。
在相對封閉的軍隊環境中,突然來了一個外人,又深得將軍信任,他心裡的小醋瓶不由自主地翻騰一下。
將離又轉而問向另一人“封護軍呢?”
封文川講話皮動肉不動,每看他一眼,將離心裡就膈應一下,好在他講話不多,不大能引起關注。
此時被將離問話,他態度恭敬,沒有賈子道那般敷衍,欠身回道
“末將以為,是這些守兵意志薄弱,不堪重任,故而失——”
他突然停下,摸了摸嘴角,才繼續說道“故而失職,末將作為護軍,絕不會姑息,對這些人,亦無同情,依軍法該殺。”
將離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嗯,是啊,不能姑息,該殺。”
之後看向白進“白將軍,帶我參觀一下總營吧,也讓我見識見識,你我二人隨意轉轉,可好?”
他加重“二人”這個詞。
白進微微一愣,看懂將離眼中神色,點頭道“既然九原君有意,那末將便陪同參觀一二。”
“最好能找人來表演個練兵什麽的,很想看看傳說中的秦刺呢。”
“末將自當安排。 ”
兩人說著便往外走,宋桓默默跟在將離身後。
賈子道和封文川隨即跟上,白進回頭擺擺手說“你們各自去忙吧,我陪九原君就好。”
賈子道上前一步道“將軍,前方尚有戰事,參觀練兵也未免太耽誤了些,請將軍三思。”
白進雙眉一豎,喝道“九原君之請並無不妥,驅趕匈奴而已,難道還要本將軍上前線去盯著麽?”
封文川立時拱手“末將遵命。”
賈子道歎了口氣“末將遵命。”
待兩人走遠,將離朝白進笑笑“賈長史也是忠言提醒。”
“這個賈子道,腦子好使,但有個毛病,酷愛與人爭寵,總營本有三位長史,生生被他擠走兩個,好在也能出謀劃策,且先用著吧。”
二人邊走邊說,白進帶著他看看指指,倒真的像是來參觀的了。
還安排了一隊士伍踩著鼓點變換方陣,練習秦劍刺擊。
兩人在方陣旁交談,聲音被鼓聲和士伍的喝喊聲蓋住,只能湊近了講話。
“將軍特地找我這個外人來,”將離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是覺得軍中有內奸?”
白進沉默片刻,警惕地掃視一圈,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