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市的條件就算再惡劣,也不會在深冬裡把待售的奴隸放在室外。
關奴隸的夯土屋在整個市集的最西北角,前面是由粗木樁圍成的圈欄。
天氣不冷的時候,奴隸就與牛羊同欄售賣,現在只有牲畜還在外面。
夯土屋裡有兩個用欄杆隔開的房間,跟虎牢差不多,通道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火盆,兩邊的盡頭各有一氣窗。
這裡奴隸不多,一眼掃過大概不到十人,男女分開,幾人一間地擠在一起,或坐或躺地瑟瑟發抖,地上的秸草冰冷潮濕。
他們身上穿的都是爛布拚補的粗麻衣,鼓鼓囊囊地填塞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看樣子大概是就是雜草麥稈。
有的人聽起來是重感冒了,濃稠的鼻涕被擤在袖子上、前襟上。
他們蓬頭垢面,警惕的目光從一綹一綹的頭髮縫隙中穿透出來,緊緊盯著來人。
他們渴望自己被買走,但又害怕生人。
將離身邊有個長相凶狠又表情諂媚的奴商,叫郝醜。
他見九原君親自來奴市,就一路欠身在前引著。
“九原君,”郝醜搓搓手說,“這幾日新來了幾個女奴,都是家裡太窮過不下去了,把女兒賣來換錢的,姿色不錯,您要不——。”
“我找范渾。”將離皺眉打斷道。
郝醜頓時面露難色“范渾去南楚走貨了,要個把月才能回來。”
奴商的走貨就是運送奴隸。
“為什麽要大老遠地跑去南楚?”
“這個……這個小人如何知道,我們各自營生,互不干涉,只是把手上的奴隸關在一起,他要去哪兒,我也不好打聽啊。”
“他的那幫仆人呢?”
“當然也跟著他一同去了。”
郝醜說罷看了看關奴隸的囚牢,又往將離這邊靠近兩步,想要說什麽悄悄話的樣子,將離厭煩地擋住他“直接說。”
郝醜尷尬地笑笑“呵呵呵,是……是這樣,他跟我說啊,若是能走了這趟,他就可以衣食無憂、告老還鄉了。”
“那就是一筆大買賣了?”
“是啊,也不知哪裡來的好運,唉,羨慕啊。”
將離想了想“像你們做這行的,要達到這種程度,至少得多少錢?”
郝醜揪起眉頭,掐著手指認真算了算,最後給出一句“因人而異吧。”
這話倒說的沒錯。
將離又問“你們的主顧都有什麽人?”
“什麽人都有,有公子您這樣的達官顯貴,也有普通的富裕人家,官府一般不買,他們全用的隸臣妾。”
“可有‘訂人’一說?”
郝醜意味深長地看來“公子……要訂人?”
“如果想訂,要怎麽做?”
那郝醜立刻把將離請到隔壁一間有案席的屋子,想請他落座詳談。
“不坐了,你直說這事兒該怎麽辦。”
郝醜拱拱手道“訂人分兩種,第一種,公子想要哪一類的,可將男女老少、年齡、地域、外貌、高矮胖瘦或是會何種技能統統告知小人。
“小人就按這個要求去找,不怕公子不滿意,只要定金給夠,小人就為公子一直尋找,直到您滿意為止。”
“說第二種。”
“這第二種嘛,呵呵,公子可將要訂之人的姓名和住處告知,小人想方設法也會——”
“這是綁架。”將離橫眉看去。
郝醜不知羞地笑笑“沒說不是呀,可這也不是隨便誰都能付得起的,所以那些主顧訂的也不是尋常人。
“就像公子方才問的那樣,隻跑這一筆買賣,小人下半輩子啊,興許就不用再乾活兒了。”
將離冷笑著搖搖頭“看來那范渾又是接了訂人的生意,還真是犯渾。”
“關於他之前那筆訂人的生意,”郝醜轉轉眼珠,“小人知道些,是一個胡人小奴……”
他忽然又不說了,盯著將離笑笑,搓搓手指。
將離嘖嘴道“你先說,我再看值不值。”
“這小奴啊,是鹹陽的一個貴公子跟他訂的。”
“這個我知道。”
在這個方面,將離知道的都比他多。
“這個貴公子啊,他應該是有一些特殊的癖好。”
“嘖,不要講什麽公子了,也不要講什麽小奴,講范渾,講他捉這個小奴的來龍去脈。”
“喲,”郝醜笑了笑,真醜,“這來龍去脈我還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小奴關在這裡的事情,不過他為了抓小奴,出去了整整兩個月,帶了二十個忠仆,還準備了弓和劍。
“我當時就問他,什麽人啊要這樣大費周章,他讓我別管了,再回來的時候,就抓回來一個藍眼睛的小胡人。
“這小子蠻得狠,會咬人,都沒敢跟別人關在一起,就單獨給他弄了個籠子狠狠餓他幾天。
“誰知道他娘的會開鎖,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東西,等發現他的時候,已經跑出去二裡地了。”
將離在心裡笑笑,開什麽玩笑,未來的月氏王能由著你們給關籠子麽。
“後來范渾帶人去追,結果那小狼就沒跟著回來,問他他也不說,而那些忠仆自然也不會說的,再後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行。”
將離點點頭,喊門外的宋桓進來看著給錢,他自己先出了屋。
老甲在圈欄外面等他,見他出來,立馬上前問那個奴商在哪。
“最近不在。”將離道。
老甲撇嘴冷笑一聲,如果不是顧忌到小狼的身份隱蔽,他真的會當場斷掉那人的一條腿。
那奴商不在,他心裡還有些失落呢。
將離拉著老甲站到角落“裡面那人說,范渾為了抓胡人小奴做了很多準備,還帶了弓和劍,應該是一早就知道對方不是普通打手可以應付的。”
老甲點點頭,將離繼續道“看來陽元君是知道西境外面月氏人的存在,那鹹陽那邊應該是見到了特使的,可為什麽又要找個奴商來綁人呢?”
老甲又搖搖頭“行不可告人之事唄。”
“我們想也是想不到的,這樣吧,今天時候不早了,先生還請先回家,我這幾天有空就去趟郡守府,到白進那邊打聽打聽。”
“記住——”老甲猛地看向他。
“旁敲側擊,不露聲色。”將離笑著接上話,“先生放心吧,將離自有分寸,大不了就打退堂鼓不問了唄。”
老甲此時很想給他推薦一個人,北墨令,但他身份敏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知將離要繞些彎路,也就只能放手不管了。
兩人一同往回走,經過雲中居門口的時候, 謙叔把給老甲打包的食盒送了出來,是老甲和小狼的晚餐。
雖然謙叔對這老頭兒與九原君的關系感到奇怪,可他從來不問,更不會與旁人議論,總是默默聽從吩咐。
時間已近下市,深冬的市集街道空空蕩蕩,西斜的太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將離幫忙拎著食盒,他們又並肩散步往市集門口走去。
他想跟老甲回家看看小狼,好些日子沒見了。
老甲掃了眼他的狼裘,不屑地笑笑
“你就穿這身去裡巷?也不怕那些姑婆子把你給看成篩子,生怕別人不知道我這老東西攀附上了貴人?”
將離笑了笑“唉,那我改天換身短褐衣,再推個獨輪車好了。”
“還有你臉上的,”老甲指指他左臉,“頂著這條疤,九原城誰不認識你?”
“誒?先生,你會那個什麽易容術麽?看能不能像個法子幫我蓋住。”
“呵,是秋子跟你說的吧,老怪物的事兒?”
將離點點頭“是,說那人裝成買柴老丈,走街串巷地不知道想幹什麽。”
“他在找人。”
“嗨,搞不好就是在找小狼呢。”
“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