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南郢，薑宅。

　　初夏的林間幽香清遠，一列頗有陣勢的王駕車隊緩緩駛來，銅鈴陣陣，錦旗飄揚。

　　楚皇的近身侍從閔昊，一身金甲紅披風，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開道，最後在一座沒有門額的低調大宅前停下。

　　早先派來通傳的宮人已經將這家人全部請到門口侯駕，一大家子人以一位雍容素雅的雲夫人為首，帶著幾個孩子在門外排開。

　　王駕抵達，眾人跪拜迎接，年輕的楚皇熊誠從車尾一躍而下，神色匆匆地過來扶起雲娘“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雲娘欠身謝過，緩緩起身，擔憂地看向他“陛下，信陽可是有消息了?”

　　熊誠輕歎一口氣“進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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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楚北境的淮水一帶，從西邊的信陽城到最東頭的入海口，綿延數千裡全部被暴雪吞沒，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淮南城離南郢最近，兩者相距百裡。

　　探子回報稱，距淮南大約還有三十裡的地方就開始降溫，天空烏雲密布，冷風呼嘯，寒冷刺骨，沒有厚衣根本無法長呆，他們去到最近的城邑借了衣物和裘袍才能繼續前進。

　　再往前五裡，飛雪連天，地面漸漸難行，積雪沒至腰間，根本無法通過。

　　而大雪數日都沒有要停的跡象，雪面越來越高，形成雪障，把前去查探的人全部擋在外面。

　　淮南五邑與南郢斷了聯系。

　　就像七十年前的那個傳說。

　　“孤往五座城邑都派了人，情況是一樣的，越海君讓人從海路繞行至淮水，可入淮沒多久也進入了雪區，河面冰凍，船隻無法向前，便只能退出。

　　“不過你們先不要擔心，幾城守將每月都會上報近況，暴雪前，他們城中的存糧可供幾萬士伍堅持半年，這雪……已經半個月了，沒準很快便要停，他們一定能挺過去的。”

　　熊誠在大堂和滿滿一屋子的薑家人說明情況，他知道自己避重就輕，就算食物夠，沒有足夠的衣物也很難抵禦寒冷，只能靠火了。

　　雲娘蹙眉揪心，緩緩欠身道“陛下親臨告知，薑家感激不盡。”

　　“光有食物沒有衣物，”夕霧皺眉發問，“能撐多久?”

　　熊誠眉頭一緊，垂目凝思。

　　他向來怵這個二嫂嫂，覺得她有點凶，但是在薑家認識最久的一個，也是最熟的，早已當成自家姐姐，也並不介意她這樣直來直去的問話。

　　面對這個直擊要害的問題，薑家上下齊刷刷地看向他，等他給出一個充滿希望的回答。

　　熊誠慢慢抬眼“暴雪總會過去的。”

　　夕霧搖了搖頭“七十年前的暴雪我聽說過，第一場雪整整下了一年，三年之後又是一場，兩場暴雪幾乎滅盡兩國所有能戰的男丁，這一次……”

　　她低頭閉目，不再繼續說了。

　　堂內氣氛壓抑，大家都知道她這話後面大概是什麽內容

　　這一次，也是天譴，是重蹈七十年前的覆轍，守城之人，凶多吉少。

　　“陛下可有什麽法子?”雲娘猶豫道，“真的……就寸步難行麽?”

　　熊誠遺憾地點點頭“派去查探的隊伍差點回不來，長期在雪中行走，身體多處凍傷，眼睛紅腫流淚不止，實在是沒法前進。”

　　雲娘又問“令尹和柱國有主意麽?”

　　“朝堂之上，群臣已經紛紛諫言獻策，可最終都是些經不起推敲的異想天開，孤不能拿更多人的性命去冒險，面對此種天象，只要是人，便只有無奈，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們的命數了，雲夢君是能拯救南楚之人，定會吉人天相。”

　　雲娘不打算無奈，也不打算依靠命，命是要自己去掙的，只要有一線希望，她便要嘗試“陛下可有想過請巨子出謀?”

　　“巨子……”熊誠托著下巴想了想，“他老人家……孤受過他的教導，對他向來敬重，此時也不是在質疑他，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非人力所能抵擋，嫂嫂覺得他能幫上忙?”

　　雲娘也不知道巨子能不能幫上，此時也有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南墨出奇器，巨子……也許能想出些方法造出什麽器物也不一定。”

　　熊誠聽了，還是有點遲疑，雲夢的墨家學城裡，加上巨子，如今只有十幾人。

　　縱使各個都是足智多謀的能工巧匠，但在具有如此破壞力的異樣天象面前，任何的抵抗都是蚍蜉撼樹，什麽樣的器物可以逆天?

　　雲娘見他沉默不語，便又補充道“陛下，那是三十萬大軍，淮南五邑周邊還有其他附屬的縣鄉，全是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如今皆被戰事連累陷入雪海，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數十萬人而什麽都不做麽?”

　　“能做什麽?”熊誠高聲反駁一句，有些動怒，大袖一甩，“你以為孤不想救嗎?該做的，該嘗試的，孤全都派人去做了，可是根本做不到啊！

　　“你都沒有看到孤的人從那裡好不容易逃回來是副什麽模樣，渾身凍傷，四肢具損，手腳壞死，連馬都凍死了，只能自己跋涉。

　　“一旦停下休息， 就再也沒法起來，所以他們不敢停，只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沒有路的地方，卻見到那雪地像座高聳的大山一樣擋在面前，連路都沒有！你到底還要孤怎麽做?”

　　雲娘不卑不亢，緩緩俯身頓首一次，又端身跪直“妾身不怕陛下說我自私，我家主君深陷其中，只要是為了他，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妾身也不會放過。

　　“陛下若是疲於嘗試，那妾身自去學城請教巨子，若是連他都沒有辦法，那妾身就再想別的辦法，是徒勞也好、白費也好，妾身和這一屋子的人，都不會坐以待斃，直到見到主君。”

　　滿堂的薑家人同時目光堅決，同時朝熊誠一拜“薑家人，絕不放棄自己的主君。”

　　熊誠面色為難“你們這……唉，都起來，我沒說放棄他啊，你們如此堅決，孤都羨慕死薑兄了，嫂嫂不用自去，孤會派人去雲夢澤的。”

　　雲娘微微頷首“謝陛下成全，不過妾身不願坐等，執意親去。”

　　“我也去，”夕霧忽然開口，看向雲娘，“我陪你。”

　　顧綺蘿也想去，正要說出，熊誠歎了口氣“去是一回事，只怕巨子也沒轍，人啊，從來鬥不過天。”

　　雲娘稍稍垂目，眼裡閃過一絲失落，卻又抬眼看去，目光堅定“不去鬥，怎知鬥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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