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秦，南陽城。

　　南陽毗鄰內史，三日即可到達鹹陽宮的腳下，此處駐軍十萬，直屬於攻楚總將白進統領。

　　這裡也是淮水的源頭，在上遊距離水源五十裡處，已經形成開闊的河面，可以停放大量船隻。

　　然而就在三天前，兩百艘運兵大船載著總共萬余人的大軍沿河南下，不出半日便大敗而歸，死傷過千，二成船隻被毀於信陽河段，造成河道擁堵，後續船隻無法通過，只能返回。

　　南楚軍守勢猛烈，對河道嚴防死守，凡有試圖入水想要清障者，均被對岸長弓射箭止步，不得靠近。

　　在岸邊的部隊隨即派人回到南陽城要求增援，請求更多人手，想要從岸上合眾人之力、抬巨大的長木將河道中的殘破船骸推開。

　　哪知千人援兵抵達河岸，南楚軍早就準備好了四架投石機，集結成隊的援兵一旦接近河岸，南岸便有接二連三的巨石從不同方向投來，砸死砸傷士伍過百，還在地面留下深坑。

　　巨石陷入地面，使得天秦軍不能在北岸鋪開隊列，也就沒法從岸上推長木清障。

　　“那就用投石機砸！”裨將齊卜一大呵一聲，“南楚有，我們也有啊，去，拖個十台，去把那些倒霉的破船都給砸了！我倒要看看這河道能不能通！”

　　齊卜一之前在北境任將，白進被調回鹹陽後，他和萬軻二人跟隨白進回京，此時作為裨將，跟著他一起在南陽領兵。

　　身旁的士伍知道齊將軍火氣大，分不清這到底是氣話還是命令，看向總將白進請示他的命令。

　　白進皺眉凝思，片刻過後，輕點一下頭，士伍隨即出去傳令。

　　首戰大敗，他這個總將必須負責，而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緊淮水河道的清障，讓工坊加速船隻製造，接著，便繼續朝下遊運兵，把大軍送過淮水。

　　回來的士伍上報說船隊遭到數架連弩車的持續攻擊，還有一架特別高的，是尋常弩車的三倍，萬人大軍就是被這樣突如其來的猛攻止了步。

　　此次天秦南攻，也備好了大量的連弩車，打算在攻城時使用。

　　當年墨家留下不少機括圖紙，只要按圖製作，便可造出大量的攻城、應戰器械。

　　但白進深知那些真正懂得造器的墨家在南楚，世人稱為南墨，這一次也很可能會為軍隊所用。

　　而天秦手上的圖紙年代久遠，所造器物的理念、材料、工藝，還停留在七十年前，這麽長時間過去，如果只是匈奴那樣的尋常敵人，那用墨家造器退敵自然是不在話下。

　　可此時的敵人是南楚，他們有南墨，七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他們在技術上突破太多層次，這一點，天秦遠遠不是對手。

　　誰知道南墨為軍隊造出了多少厲害的東西，兩軍一旦正面交鋒，天秦軍可以依賴的就只有血肉士伍。

　　但天秦軍之所以被成為天秦軍，就是繼承了鐵血秦國的虎狼之心。

　　嚴格的行伍訓練，先進的鐵質兵器，再用殺敵進爵這一作戰動力來刺激士伍的積極性，這都是提高士氣的至關重要的一個因素。

　　為了進爵，為了獲得更高的地位，七十年來終於盼到可以改變命運的大戰，全軍士伍們無不躍躍欲試、戰心勃勃。

　　這幾點，也成為白進自信可以與擁有墨家器械的南楚軍一戰的原因。

　　而公孫啟卻不以為然，在發兵前與白進的交流中，兩人出現了不小的爭執。

　　公孫覺得南墨只不過是一群工匠，歪門邪道，造些淫巧器械來晃人耳目。即使有連弩車那樣的重器，他也並不把希望寄托在幾架帶輪子的弩機上。

　　白進說他根本不懂軍事，提醒他切勿輕敵，作為丞相關好文務即可，不要插手乾預武將的決策。

　　兩人就當著群臣的面，在朝堂上爭吵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半分，最後請秦帝定奪。

　　公孫啟和白進雖同為主張攻楚，但在具體實行上卻各有己見，各自堅持。

　　而二十五歲的嬴延勝都二十五歲了，在這些事上依然拿不定主意。

　　之前聽母親的，後來母親勢弱，便又聽右相的，但他還畏懼白進的目光，那日在朝堂上，竟然丟下一句“二位卿自行決定”就一個人退朝了。

　　白進便不再與公孫啟多說半句，帶著氣出兵，此來一定要拿下南楚，不然以後會處處被公孫啟挑錯，再遭幾句讒言，很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他壓力很大。

　　眼下首戰大敗，士伍尚在運送途中就被打得前進不得，所以一切能用上的方法他都要使用。

　　直接從北岸渡河絕對是最後的選擇，渡河期間是天秦軍隊最弱的時候，完全就是對方的活靶子，而一旦渡河，就只能向前。

　　那樣就代表兩軍必在城野正面交鋒，要開始大面積的死傷，也就到了最後的大戰。

　　所以奇謀不用盡，就還沒到硬攻的時候。

　　可從上遊運兵的所謂奇謀也被卡在了河道， 只能先用投石機砸爛船隻來清障。

　　“傳令下去，清障之後，投石機就留在原地，等我軍再次用船運兵，就派投石機在北岸掩護，隨船隊一起東進，一旦發現他們的連弩車，就投石砸毀。”

　　齊卜一想了想，歎出一口氣“投石機力量夠大，河道清障倒是沒問題，畢竟那麽多船堵滿了百丈的河道。但連弩車那樣的目標實在太小，投石機不必弩箭，沒有望山，實在無法投到指定的位置。”

　　白進擺擺手“那也要備著，多投而中，主要目的是要給敵軍以威懾。”

　　他忽然想到一人，回頭問向旁邊“魏仲武找到沒?”

　　士伍拱手回道“回稟將軍，前鋒司馬的頭船最先被擊沉，敵軍在對岸嚴防，我軍無法下水搜尋，三天了，魏司馬怕是……怕是——”

　　砰——

　　白進氣得一拳砸在案上，一是懊惱前鋒將領為戰先亡，二是惋惜魏仲武的死。

　　魏仲武對他來說不只是一個部下，更是一個值得期待的後輩，如今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經身亡，屍體沒準早就隨著淮水流走。

　　可惡，壓力更大了。

　　“報——”門外急匆匆跑來一士伍，“啟稟將軍，前鋒司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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