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底部,靠近地面的地方,印著血紅色的手印,不多不少,剛好七個,高度是人趴在地上抬手拍門時的高度。
蘇清墨想起了下半夜的敲打聲,背脊一寒。
她蹲下身,伸出手比量著門上的血手印,大小比她的手大上兩圈,應該屬於一個成年男子。
她看了半晌,仍舊沒有什麽辦法能找到手印的主人,對一旁的牧元璟道:“稍晚些,等裴臨來了以後讓他看看。”
裴臨入京之前有事離開了幾日,所以並沒有跟牧元璟還有蘇清墨一同進入四方書院。
在等待裴臨到來之前,兩人去了趟卓白和趙立誠被害的現場,湯沐房因為還要使用的關系已經打掃了乾淨,而同與趙立誠住在一個寢廬內的學生已經搬出,寢廬空置了下來。
趙立誠被吊位置的下方到門口的方向,有一條拖曳的血跡。
蘇清墨腰間的紫金鈴沒有任何反應,她站在門口環顧一圈屋內,有些疑惑道:“這裡不像死過人的樣子。”
牧元璟不解其意,蘇清墨接著道:“房間裡乾淨的不像話,不知道的還以為趙立誠被殺後曾有人在這裡做過法事。”
橫死之人被殺害後,死後的鬼魂大部分會留在原地,即使短暫的離開也會有陰冷的氣息留下,可趙立誠的寢廬內什麽都沒有。
蘇清墨擰著眉跟在牧元璟身後離開。
戌時中的時候,裴臨才姍姍趕到書院,牧元璟和蘇清墨的屋內還燃著蠟燭,他敲了敲房門,聽到屋內有人應聲後才推門走了進去。
蘇清墨閉著眼倚在床柱上,困得不成樣子,聽到開門聲後困頓地睜開眼睛,看見裴臨的時候變得精神了起來。
“表哥,你總算來了。”
裴臨的身上還帶著寒意,想來是趕路趕得急的緣故,他先朝牧元璟行了個禮,然後才看向蘇清墨笑道:“看來事情有些棘手啊。”
書院內發生的凶殺案蘇清墨在信中跟裴臨詳細地說過,已經掌握了情況的裴臨當下沒有再耽誤,把身後背著的大包袱解下放到桌子上。
“王爺,水鬼魂飛魄散後留下的珠子可在您那?”
牧元璟從袖中取出一物遞到說話的裴臨手上。
前一晚還是烏黑色的珠子不知何故顏色竟然變得更深。
裴臨看了看手心上的珠子,歎道:“執念變得更重了。”
蘇清墨問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個東西沒有具體的名字,它是死後鬼魂的親人,利用自己的鮮血和執念煉化而成的,被煉化後會成為魂魄的容器,能夠讓鬼魂短暫離開生前被殺死的地方。”
蘇清墨想到趙立誠被殺的屋子,問道:“離開後怨氣也會跟著消失嗎?”
“自然不會,就算能夠短暫的離開,最終還是要回去的,生前被殺害的地方無論對於厲鬼還是怨鬼都相當於一間牢籠,除非恨意或者怨氣消失,亦或是有高人做法超度,否則他們是無法離開的。”
裴臨握緊手中的東西,接著道:“我需要去井邊確認一些事情,不過在動身之前我們最好查清楚血手印的主人是誰。”
蘇清墨眼中一亮,看著裴臨從包袱裡面拿出一盞通體碧綠色的燭燈。
燭燈精致異常,底座有掌心大小,燈柄的長度不足一尺,燭台是一朵盛開著的彼岸花,花朵正中間就是燭芯。
裴臨將燭燈置於掌上,跟牧元璟介紹道道:“這盞燈名為輪回,用作尋找血手印的主人再好不過了。”
蘇清墨吹熄了房內的所有蠟燭,黑暗一瞬間籠罩下來,只有朦朧的月光透窗而入。
桌上傳出一陣窸窣的摸索聲,隨後一點幽幽燭火亮起。
原來是裴臨用蟄火點亮了輪回燈,幽綠色的燭光在屋內亮起。
裴臨舉著燈走到門前,接近血手印的一瞬間燭焰的顏色倏地變成赤紅色。
他眼中一喜,“很快我們就能知道血手印的主人了。”
牧元璟和蘇清墨跟在裴臨身後,輪回燈的燭焰顏色始終是赤紅色,只有方向不對的時候才變回幽綠色,等裴臨調整了方向之後燭焰又成了赤紅色。
三人跟著輪回燈的指引走了不久,來到一扇房門前。
蘇清墨的注意力從燭焰上離開,看著眼前有些熟悉的房屋,就在白日裡她和牧元璟才離開不久。
裴臨確認了燭焰的狀態,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牧元璟淡聲道:“第二名死者,趙立誠。”
裴臨面色略顯凝重,“這麽說房門上的血手印是趙立誠的?”
蘇清墨遲疑道:“白天的時候我和王爺來過這裡,沒有任何問題。”
裴臨聞言閉上了雙眼,嘴唇無聲蠕動,一霎之後他重又睜開。
蘇清墨知道裴臨已經開啟了天眼。
裴臨定定地站在房門前,蘇清墨說的沒錯,整個房間內的氣息很乾淨,卻也乾淨得有些異常,他利用天眼,視線在屋內逡巡著,注意到角落裡一抹灰色的霧氣之後,聲音變得凝重起來。
“趙立誠的鬼魂不是離開了,而是被吃掉了。”
他推開房門走進去,徑直走向灰霧所在的角落,拿出一根小指長度的稥,用輪回燈的燭火點燃,燃起的稥慢慢地往角落裡飄出煙霧,不一會那抹灰霧和稥的煙霧融合,化出明顯的形態來。
是一個男子的身形,只不過男子的上身和下身是斷裂的狀態。
蘇清墨對牧元璟解釋道:“角落裡的灰霧應該是那人的魂魄被吃之前逃逸出來的一絲,表哥修補了一下,這才讓灰霧能顯出整體身形。”
牧元璟看著地上模糊的人形輪廓,道:“被吞食魂魄的應該就是第二個死者趙立誠。”
“只是形態的話是沒辦法在門上製造出血手印的。”
蘇清墨始終想不清其中關鍵。
裴臨問道:“血手印是在昨夜突然出現的?”
蘇清墨點了點頭。
“昨天一整日你和王爺都做了什麽?”
蘇清墨邊回憶邊說給裴臨聽,待說到井中水鬼的時候,腦中靈光一現,“我知道了,趙立誠的鬼魂是被井中的水鬼給吞食的,這書院中有能力吞食鬼魂的只有井中已經成了氣候的水鬼。“
“昨晚水鬼魂飛魄散以後,趙立誠的鬼魂得到自由重新回到了被殺的地方,然後一路爬到了我和王爺的房門前,血手印的高度就是人趴在地上敲門的高度。”
裴臨接道:“趙立誠的殘魂已經不足以支撐下去,所以在做完事情之後就消失了,隻留下了這間房內的一絲魂魄。”
兩人說話的時候,牧元璟的的視線不經意路過床腳,他走過去蹲下,伸手在床腳處摸索,緊接著他動作一頓,拿出一物出來。
一個無論從用料還是做功上來看都略顯粗糙的荷包。
牧元璟的發現引得蘇清墨和裴臨上前,他拆開荷包,裡面裝著一張祈福紙,上面寫著‘願吾兒文瑞平安順遂,身體康健,即便娘不在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趙立誠的屋子從凶案發生之後就被衙門的人嚴密把守了起來,直到隱世衙接手以後,隱衛都始終在暗處監視著這件房屋。
牧元璟可以肯定,這件屋子在趙立誠被殺後除了隱世衙的人沒有旁人進來過,所以荷包是在趙立誠被殺之前或者是趙立誠被殺的時候,遺失在這裡的。
字條上的前幾個字讓蘇清墨想起一個人,她低聲詢問,“荷包是齊文瑞的?那殺害趙立誠的凶手也是他?”
裴臨的手指摩挲著下巴,“,荷包的上面殘留著一絲趙立誠的怨氣,肯定是他咽氣之前從齊文瑞身上拽下來的,所以凶手十有八九就是齊文瑞。”
“殺害卓白的也是齊文瑞?”
“我們去湯沐房看一看,如果卓白的魂魄也被吞食了,那他的死肯定和齊文瑞脫不開乾系。”
三人往不遠處的湯沐房走去,輪回燈已經被熄滅,所以三人腳下的速度快了許多。
夜已深,書院的學生早已歇下,沒有使用湯沐房,所以湯沐房內沒有點蠟燭,整個黑漆漆的。
裴臨站在湯沐房門前,根本不用進去,隻用天眼看了一瞬肯定道:“卓白的魂魄也被水鬼吞食了。”
湯沐房內的情況和趙立誠的房間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卓白的魂魄早已被水鬼蠶食乾淨了。
蘇清墨問裴臨道:“水鬼是由齊文瑞控制的嗎?”
裴臨沒說是或不是,“走,去水井,我需要看過之後才能得到答案。”
三人又腳步匆匆地趕往水井,明明是寒風凜冽的夜晚,一通忙活下來蘇清墨倒也沒感覺冷。
水井還是如之前一樣靜靜地立在竹林邊,可四周的氣氛卻沒有之前那麽陰冷了。
裴臨摸了摸封住井口的木板,又蹲下仔細瞧了瞧井身上面顏色暗淡,極不容易被發現的符咒。
蘇清墨的視線跟著裴臨下調,這才注意到井身上面的情況,疑惑道:“怎麽會有鎖魂咒?”
裴臨站起身,“你再仔細看看。”
蘇清墨走上前,繞著井身轉了一圈,嘴中‘咦’了一聲,“看起來又不像鎖魂咒...”
裴臨輕歎口氣,仿佛在為她的學藝不精感到憂愁。
“之前是鎖魂咒,之後有人添了兩筆,變成了請魂咒。”
裴臨指了指井口上面的木板對牧元璟道:“王爺,這封住井口的木板用的是槐木,井身上畫的是鎖魂咒,我估計殺害水鬼的人原本是想封住水鬼的魂魄,誰成想卻有人在鎖魂咒上面動了手腳。”
“所以鎖魂咒便成了請魂咒?”
裴臨點了下頭,“槐木搭配請魂咒,將原本束縛鬼魂的效用逆轉,不僅將水鬼的鬼魂請出了水井,還利用槐木吸收了附近的陰氣,增強了水鬼的能力,這背後動手腳的人並不簡單。”
話說完後裴臨的神色間帶上了一絲困惑,“如此多的怨氣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沒等他想明白,蘇清墨問道:“利用水鬼殺人的真的是齊文瑞?”
裴臨搓了搓有些僵冷的雙手,跺了跺腳,“咱回房間說,好不好?”
牧元璟也怕在寒風中時間長了損傷蘇清墨的身體。
回到牧元璟和蘇清墨的房間後,裴臨先是倒了杯熱茶暖手,然後坐到椅子上。
蘇清墨有些著急地問道:“究竟是不是齊文瑞。”
裴臨喝下口熱茶,暖意從口腔順到腹中,他舒服地喘出口氣,似是而非道:“是他也不是他。”
蘇清墨被他繞的迷糊,正要起身衝到他面前,右手卻被牧元璟扯住,牧元璟塞給她一杯熱茶,“別急。”
裴臨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該學學王爺,急什麽,我正要說呢。”
談到正事他面上多少帶了些嚴肅,“我說是他,是因為殺人的確實是齊文瑞,至於不是他,那是因為齊文瑞沒辦法操控水鬼幫他殺人,背後另有其人。”
蘇清墨有些沒理明白,牧元璟坐在她身邊看著裴臨淡聲道:“若本王料想的沒錯,應該是真正的凶手控制了水鬼和齊文瑞,然後凶手利用水鬼,幫助齊文瑞殺死了卓白和趙立誠,接著在人沒咽氣之前讓水鬼吞食了兩人的魂魄。”
“王爺的猜測分毫不差。”
“在後面操控水鬼的人又是誰呢。”
裴臨拿出之前的烏黑色珠子, “那人的具體身份我沒法告訴王爺,但我可以確定的是那人跟井中之人有著血緣關系。”
他把珠子放到桌子上,解釋道:“我之前也說過,這個珠子是用親人的鮮血和執念煉化成的,將珠子送進鬼魂體內,便可以控制鬼魂,只不過控制的人必須是煉化珠子的人,也就是說,水鬼生前和凶手是血親。”
蘇清墨猜想道:“或許水鬼和齊文瑞就是血親。”
這種可能裴臨倒是沒想過,他沉思道:“荷包裡的字條指明齊文瑞家中除了他應該還有個老母親,難道水井中的人是齊文瑞的母親?”
牧元璟看了眼夜色,打斷裴臨的思路,“明日從井中撈出屍體後一切就都明白了。”
話中逐客的意思明顯,裴臨自然不好再留下,他離開房間往魏旭和方慕北的住處走去。
三人都沒有想到,第二日井中的屍體還沒有來得及確認身份,四方書院卻又出了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