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朝臉色鐵青,心中頓時掛上了一個水桶,沉重起來。
這個楓葉簪是在去年剛剛入秋的時候,他親自畫了圖樣送到了汴京有名的匠工手中,打磨了許久送給何遠秋的。做了五個樣品,他看過了都不滿意,特意親自去買了一塊兒紅的很是清透的瑪瑙,挑出了顏色過度最自然的一節,雕刻出了紅葉的樣子。遠秋並沒有說喜愛這個簪子,可是她卻收下了,這在京城的權貴之子中是先例,甚至還讓他因為何遠秋的一個淡笑,興奮到失眠。
“大哥哥,她只是雲台莊的一個伶官,還是無足輕重的女子,何必用她來威脅我?”
趙雲瀾眼裡射出銳利的光,細致的打量著趙雲朝的每一個破綻,只是趙雲朝遠遠比他想象的堅定許多。不過也是,趙雲及是個情種,畢竟他的親哥哥未必也會跟他一般深情的把命往出去送。
“二郎,我有她在手,不信你不聽話。”
趙雲朝按住了趙雲瀾要將簪子抽回的手,想說什麽卻始終欲言又止。趙雲瀾看的明白,想當初,趙雲朝跟著輔國公從西北回來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滿袖清風的孩子,短短七年,兩江兩廣的大大小小官員,多多少少都與他有些牽扯了,他舉薦的人多都被委派到了各路州要緊的地方,此時抓住的一個漕運上的帳目和邗溝,不僅得罪了蘇州府和杭州府的大部分官員,還損失了大量的人手。這個時候要讓他把這麽好的把柄丟開,能做出這個決定的,才真的是個人物。
趙雲朝漸漸的將手抽了回去,冷笑了一聲道:“大哥哥好算盤,如今我若真的與你換一步棋,那我與英國公的婚事,豈不是盡在你的掌握之中?”
趙雲瀾哈哈哈大笑,突然又收緊了笑,壓低了聲音道:“你果然厲害。”
“大哥哥,我們互捏著一個把柄,料想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何必再編這樣的套子等我往進去鑽?”
趙雲朝說完,立即起了身,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房間。屋外的雨,將整個天罩的朦朦朧朧,只是一片白茫茫的,什麽也看不清楚。他已經猜到了一切,趙雲瀾從不肯做虧本的買賣,今天的吃茶,只要他來,便會穩穩的掉進局裡。
不同意交易,何遠秋的性命會受到威脅,同意交易,與遠秋的交往便會傳進英國公的耳朵。更可恥的是,遠秋一定在能聽到這間屋子說話的地方,就算自己戳破局,也永永遠遠不可能再得到遠秋的心。
漸漸湧入的恐懼,使他想到了趙雲及,原本自己也有機會能像他一樣瀟灑。他只是像每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一樣,將自己的才華與人品暴露在眾人的面前晾曬,期待得到讚賞與欽佩,滿足年少氣盛的虛榮,可是讚賞背後的真相很殘酷,從宮裡領賞的那一夜,在金明橋上,無數的黑衣人將他與大哥團團圍住,大哥為了救他,換了衣服,從金明池邊一躍而下。從此,這個世上沒有了趙雲飛,也換了一個趙雲朝。
他跌跌撞撞的向這個山莊外面走去,心中的僥幸告訴他,不見得何遠秋就在附近,不見得何遠秋也明明白白的聽見了他所說的一切,或者遠秋也會理解他,懂得他的選擇。他有種衝動,想衝到雲台莊見她一面,可邁出去腳,又漸漸退回去。他怕,是因為她更懂何遠秋,她與趙雲及,是多麽痛恨這個汴京城下隱隱流過的汙濁。
“遠秋。”趙雲瀾灼熱的氣息,在何遠秋的耳邊湊近,她心中湧出一陣蒼涼,她原本以為,趙雲朝再不堪,
對她也總有一丁點的真心,可惜的是,對於他們這樣的人,隨隨便便送些東西,假裝很用心,也可以做的得心應手。 “你心裡在恨我,為什麽揭開了結尾。”趙雲瀾撫上了何遠秋的頭髮,緩緩的貼近了她的臉,沉醉的低聲:“事實上,我只是帶你看清真相。”他的手帶著風情與欲望,何遠秋的疏離與冷淡,使他迫切的想要征服,她真是一個合格的獵物,就連心裡也似乎適時的對趙雲朝有幻想。
“遠秋,我會給你很多。”趙雲瀾舍不得離開何遠秋的肩頸,剛剛閉上的眼睛,卻被何遠秋冷冷的語氣打斷了:“廢了王妃,我生做你的人,死做你的鬼。”趙雲瀾輕聲笑道:“我不能,他也不能,這一局算打平。”趙雲瀾再想撫上何遠秋的臉,她卻一再偏開了,他原本也沒想做什麽,男人都喜歡在京城最美的女人面前證明他們的魅力,看得出來,何遠秋為了趙雲朝的話在難過,何苦,畢竟只是個女人。
趙雲瀾站了起來,向門外叫了一聲,一個矮壯的女人立刻站在了門口。
“把解藥給她喝了,去告訴娘娘,她這次的藥不太中用,若是能再配的風流些,我便高興了。”
這個矮胖的婆子聽見了,有些尷尬的看了看躺在榻上的何遠秋,最後答了一聲是。
何遠秋有點想哭,但是又笑了。從她成為這個不體面的身份開始,就沒有人問過她是否人前笑人後哭,也沒有人問過,當全汴京的人為著她的彈唱瘋狂時,她是不是一邊彈著花前月下,一邊淚流不止。不用再問了,她怎麽會告訴你們?這汴京每一個權貴觥籌交錯的樓閣,都是她曾經哭過的地方,而在那種場合的哭泣,那也被當作,是一種梨花帶雨的風情。
她也曾經貪戀過溫暖,貪戀過尊重,直到看清楚了每一年的悲哀,她才明白,身為女子,永永遠遠能依靠的,只有自身。
她將手中那枚紅葉簪翻來覆去的看了看,隨手扔出了馬車外。自己,不過是個營伎,她笑了一笑,縱使他心裡有你,也不過是偶然的迷戀上了一個物件,就像這枚紅葉簪,你打磨的時候多用心,扔的時候,就有多簡單。
“哎呀,姑娘是不是要水喝,我聽見聲音了。”夏嬋跳起來,幾步躥到了床邊。果然紋瑩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著她發笑。
夏嬋突然就流下淚怪道:“姑娘,你都暈了四天了,再不醒我都快去廟裡住著天天拜佛祖了。”
紋瑩剛醒,聲音低啞的道:“取盞茶來吧,我先喝一口。”
夏嬋連連說好,風一陣的便去倒茶水了,秋雲也喜的哭了起來,連忙喊簪紅道:“倒了熱水端來,姑娘醒了。”夏嬋將水拿來,秋雲連忙上去扶,紋瑩漱了口,喝了茶水,拖著尚軟的身子,坐起來道:“梳妝,我要去英國公府。”
秋雲與夏嬋面面相覷,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頓了一頓,秋雲道:“姑娘,小廚房有新燉的血燕,吃上一些再去吧,你的病也沒好利索。”紋瑩堅決的搖搖頭道:“梳妝吧,秋雲,這是要緊的事。”
劉媽媽在外廳和幾位管家議事,聽見人報說郡主醒了,喜的立刻晾著那些大管家,忙忙的進了裡間,正好看見了。秋雲正為難,劉媽媽道:“罷了,給姑娘梳妝吧,把燕窩裝著,車上吃。”
紋瑩向劉媽媽投去感激的目光,秋雲把紋瑩扶起來,坐到了妝台前。銅鏡裡,紋瑩的臉色帶著病容,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秋雲替紋瑩盤好了頭髮,可把胭脂拿出來發現,上多淺淡的顏色,都蓋不住紋瑩臉上的蒼白與虛弱。
“罷了,不必上脂粉了,把頭髮梳整齊就是了。”
秋雲特意從首飾盒子裡取了兩朵像生花,都是明豔的菊色,可戴上了,卻也襯的紋瑩的臉越發的弱,隻好另換了兩根白玉的發簪。
“秋雲,不忙了,不是去見什麽人。平常梳妝便是了。”
秋雲將衣衫給紋瑩套上, 腰圍那裡空蕩蕩的,她心疼的將腰帶系上道:“姑娘,養兩天再去吧,瞧你,瘦了這麽一大圈。”
紋瑩歎了一口氣,“那樣的人,怎麽配的上瀟湘,我一定要去看看。”
“姑娘,紅書綠紙都下了,還能有假不成?聽說官家也是要賜婚的,金口一開,您就是替嫡小姐去敲登聞鼓,那也是覆水難收了呀。”秋雲擔憂的看著紋瑩,替她裹上了披風又道:“國公爺那麽疼林大小姐,她若不同意,這門婚事怎麽說的定?”
紋瑩苦笑道:“我知道我去了改不了什麽,我只是想,想去看看她。”
紋瑩心裡不僅僅替林瀟湘苦澀,還有自己深深的惶恐。那天敏妃與太后兩個人帶著深意的話還在她的耳邊。這門婚事,前半部分只是兩個女孩貪玩貪杯的意外,可後半部分,分明變成了趙雲朝的步步籌謀。他一定是與英國公的嫡夫人之間達成了某種關系,嫡夫人攛掇英國公將這件事鬧大,他允諾給嫡夫人的親子林伯玉或錢或權力的犒勞。當英國公這個武夫闖進國公府的時候,他再以為瀟湘的名節為理由,提出議親。這只是一個偶然的不能再偶然的機會,可趙雲朝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圖謀出了一條如此之好的路。京城中愛慕趙雲朝的女子,會以為是瀟湘不知廉恥,故意做出這樣的事情,才使得趙雲朝不得不出面娶了她。他不僅又博了一次謙謙君子的名頭,還因為瀟湘,獲得了身在軍中的英國公的支持。
這是多麽可怕的陰謀,若是自己再嫁給趙雲及,每天籠罩在這種陰影之下,那該是多麽暗無天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