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綃的幾個小廝退了出去，女先兒嚇得軟趴趴的伏在地上，劉媽媽連忙道:“二公子，且上來坐，一整套的大玉川先生在這裡，剛好給你做茶吃。”

　　趙雲朝離門口隻半步遠，行了一禮道:“夫人好意心領了，外男不便打擾，等今日兩位過我府上的小宴，我再喝兩位的茶。”

　　“二哥哥，可是我瞧見縣主尋事的，你英雄救美，怎麽也得謝我不是?”趙雲及靠在廊下，手裡把了個素白的扇子，抱著胳膊，嘴上是給趙雲朝說話，可眼神卻盯著紋瑩看，他也不行禮，劉媽媽覺得有些尷尬，便悄悄的向上挪了幾步，擋著他的視線道:“原來三郎也在這裡，你二哥哥說不喝茶了，我和姑娘就不留你了。”趙雲及倒將扇子一收，別在了鏤空雕螭龍紋的腰帶後面，一步跳進屋道:“紋瑩妹妹，上次在宮裡我隻當你是個厲害的，想不到出來你竟然如此溫順。”趙雲朝輕喝一聲道:“不得無禮。”

　　趙雲朝不走，似乎就等著紋瑩說什麽話，紋瑩向前一步道:“小公爺既然撿著了我的鞋樣子，我晚上便讓我的丫頭去取。”

　　劉媽媽與趙雲朝看著兩個人之間有些尷尬微妙的氣氛，突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四個人愣一會兒，倒是一個小廝端著熱湯上來道:“小三爺，您要的熱湯好了，您坐哪個屋的，我這就給您送過去?”趙雲及也不說話，大步邁出屋子道:“湯就是這個屋的。”趙雲朝不疾不徐的道:“三郎無禮，唐突了夫人和妹妹，我替他向兩位賠罪。”

　　待兩人走後，劉媽媽歎道:“這還是一個娘胎出來的，一個謙謙君子，另一個行事做派與那京城的浪蕩子有什麽區別，白瞎了那張好好的皮囊。”

　　紋瑩去將女先兒扶起來，溫聲安慰道:“你莫怕，你隻說，剛剛出了什麽事情?”

　　那女先兒哭喪著臉道:“奴才捧了熱湯走到拐角，那，那位貴人，是自己撞上來的啊，不關奴的事啊。那位貴人，還將那簪子拿走了。”

　　夏嬋啐了一口道:“這樣的還是個縣主，拿走簪子還上來要衣料錢，可也忒貪了。”

　　秋雲忙道:“祖宗，你可別再說了，你瞧瞧這陣仗，又是縣主，又是王爺和公爺的，指不定這隔壁坐得竟是官家呢！”

　　“要是官家那可是正好，一個是乳母嬤嬤，一個是外甥女，還讓人家欺到咱們頭上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夏嬋只顧著說，那女先兒已經嚇得腿都站不直了，她只知道樊樓來的非富即貴，可也沒人告訴她，來的都是些王爺郡主啊，說不上還有官家，這若是伺候不好了，哪裡還有命活?

　　劉媽媽瞧了瞧日頭，忙道:“姑娘，咱們安頓安頓該啟程了，不然要誤了小宴。”

　　秋雲麻利的上來幫紋瑩安頓水擦臉，夏嬋把女先兒扶好，登時從頭上拔了一枚分量不大，但是極其精巧的如意雲紋樣的金簪子道:“別看我這分量一般，卻也是上用的好東西，給你。”女先兒被她沒好氣的聲音嚇著了，愣是不敢接，紋瑩從銅鏡裡看見這一幕低聲笑道:“比誰都好心，偏是個炮仗嘴。”

　　秋雲理了理紋瑩的發髻輕聲道:“姑娘您還不是一樣，做好人都是悄無聲息的。”

　　紋瑩淡然的笑了，她生的不好，別人都拿她當壞人看。親的弟弟妹妹，覺得她委屈了繼母，親的表弟表妹，覺得她委屈了他們。光明正大的做好人被當做假仁假義，可天生又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做人做事留著仁善，

卻反過頭來總是被人欺。七年前，老祖母去的時候，她與大娘子一道侍奉，祖母彌留之際常常念叨一句:“這就是命。”百般無奈的語氣，現在還常常在耳邊盤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紋瑩歎出這一句，秋雲雖然不懂這其中的意思，但聽得出來這詩中的無奈。　　陸小娘起了個大早，昨夜崔大人是歇在她這裡的。好歹兩個人也是同床共枕過得夫妻，可崔暉的表情活像是上墳一般，一看就知道是趕鴨子上架，陸銀萍也是十分不自在，想說什麽，崔暉都是懨懨的，可他也不願出去，兩個人就是喝茶崔暉張口，穿衣崔暉伸手這麽點肢體交流，說的話攏共不到五句。五更天的時候，崔暉醒了一夜的眼好歹閉上了，可李銀萍是乾活兒乾慣了的人，怎麽還睡得了。這麽一折騰，好好的一個休沐，反倒讓崔暉連著烏了兩個眼眶子。崔暉怕吳氏罵人，陸銀萍一起身，他也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躲到了許小娘屋裡。陸銀萍心口有點微酸，摸了摸自己常年勞碌已經粗糙的手臉，知趣的笑笑，便自己去小廚房弄飯菜了。

　　昨夜她見到了自己的兄弟。小時候長得白嫩，安靜，當時鎮裡去喝喜酒的舉人老爺就說，這個相貌不是在家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相貌，果然，幾年不見，就跟那畫中的仙官似的，八尺的個子，穿著她剛給買的衣裳，真的不知道怎麽形容。只是，比起前幾年，當真是瘦了好些。她一邊和面一邊留下淚來，一陣心酸，這樣好的弟弟，這樣好的孩子，讓她耽誤了好幾年，她聽人說過，做官就是要熬年齡，這被關了五年，耽誤了多少大好前程。

　　小廚房的袁媽媽打了個懶腰，驀然瞧見廚房裡的燈，她白了個眼嘟囔道:“天天起的比雞早，睡的比貓遲，連帶我們這些人，天天累的跟什麽似的。”氣呼呼的奔到廚房，仔細一看，果然是陸小娘。沒好氣的道:“小娘，大娘子安頓我們來服侍你，你怎麽又自己上起手來。”陸銀萍怯怯的道:“媽媽再去睡吧，不是我不懂規矩，我弟弟好不容易出來，我想做點他愛吃的。”袁媽媽不耐煩的推過她道:“小娘你什麽時候不能做，你瞧瞧這咱們院裡十幾口人要吃早飯，哪等的你蒸上一籠糙面饅頭。”陸銀萍忙道:“媽媽，時間不長，最多半個時辰。”袁媽媽一把將她推出去道:“行了，怎麽說也得先顧著大頭。”陸銀萍連忙道:“媽媽去歇吧，我也是乾粗活的，做十幾個人的飯沒事，我就順帶著一塊兒給大家做了吧！”那袁媽媽正等著她說這話，幾步躥出了小廚房道:“小娘可是自己要做的，日後可別說我欺你。”

　　陸銀萍回了小廚房，又舀上了大半袋精面，有半盆子那麽多，揉面揉的氣喘籲籲，架子上是蒸饅頭用的綢布，她伸手夠了許久，卻在上面伸出一隻白淨的，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松松的將這綢布拿了下來，然後挽起了袖子，認真的揉起面來。陸銀萍嗔怪道:“你怎麽不多睡會兒。”陸識卻淡淡的道:“習慣了。”陸銀萍用帶著面的手突然的拍打陸識的臉，他卻立刻的將臉偏過了，陸銀萍憨笑道:“就沒什麽時候真的拍到你臉上過，虛歲才二十上的人，跟個老頭兒似的，爹也不似你這樣子，你的話莫不是都讓狗吃了。”卻又沒有下文了。陸識的話少的有些可怕，小時候陸老太太還覺得他是癡傻，請了一大堆的江湖郎中給他看，有個老道說自己拌的香灰是神藥，陸老太太就非要給他灌，他慢慢悠悠的將藥拿著，不聲不響的全下到了那老道的飯裡，害那老道拉了好幾日的肚子。 這下大家都知道了，他話是少，可人精著呢。

　　姐弟兩個將饅頭放上籠屜，陸銀萍笑道:“今年秋闈仿佛就在後月了，你也不去看書，到廚房在做這女人家的事情。”陸識不說話，只是自己蹲到了灶下，一節一節的往裡面扔著柴火。陸銀萍連忙去拉他道:“哎呀，可惜了你這衣裳，讀書人怎能做這汙糟活兒。”陸識將一節柴火扔進去道:“如何算的汙糟，官家也要吃飯。”陸銀萍喜道:“你可算願意說句話。聽說你姐夫在外面給你安置了一個考試的住處，下午等他那小廝不忙了就帶你去。”陸識只顧著手裡的柴火淡淡的道:“我不去。”陸銀萍道:“你若是不願受他恩惠，姐姐求大娘子打掃出一間屋子，你與我住在一處也是好的。”陸識卻又像個老道一般，雲淡風輕的道:“不必了。”陸銀萍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為著我的事情惱恨著你姐夫，只是我這命數是該到這裡的，所幸遇到郡主那樣的貴人救了我，如今你姐夫那裡有郡主壓著，他也不敢把你我如何，你就當是借他的，日後等你大考中了，兩個互相幫幫，也不枉親戚一場。”

　　陸識板著臉道:“姐姐，粥要糊了。”陸銀萍低下頭看時，光顧著和陸識說話，這好好的粥，已經快煮成漿糊了，陸銀萍慌慌張張的往裡頭加水，埋怨道:“你別說你沒看見，十幾年了慣出來的毛病，怎麽這麽沉得住氣，為了讓我閉嘴，你瞧瞧多好的一鍋粥。”陸識氣定神閑的繼續添柴道:“姐姐忙著教訓我，我豈有不聽的道理。”陸銀萍語塞，白了他一眼罵道:“悶油瓶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