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亮出奇的明亮，月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斑斑點點的灑在路上，像是一顆顆星羅棋布的明珠。

　　馬斯萊機車噴吐著白色的蒸汽，疾馳在路上，機車的驅動源，發出平穩的嗡鳴，不時驚起沉睡在林間的鳥兒。

　　小醜緊緊的抓著巴達的衣襟，機車的速度是他平生從未體驗過的，他那匹萬裡挑一的踏雪烏騅，在它面前也變得平庸了起來。

　　這讓小醜想起故鄉神話傳說裡的一種神獸，名字叫做飛廉。傳說飛廉是風的兒子，它奔跑的時候駕著雲氣，能夠禦風奔行，瞬息千裡。

　　這馬斯萊機車，是人類由鋼鐵鑄造創造出來的神獸，是弗雷奧大陸智慧的結晶。他們將神話變成了現實。

　　曾經的大周站在高處，伸手便可以摸到天，弗雷奧大陸諸王國不過是大周不屑一顧的侏儒;可如今大周雖然依舊高大雄偉，可是弗雷奧大陸的王國們卻靠著名為機械煉金的技術把天捅破了。

　　西方在探索天外的天，可大周呢?依舊在為自己的頂天立地而沾沾自喜吧。

　　實際上對於學術，大周曾經有過如烈焰般璀璨耀眼的時期。智者們以自己堅持的學說理論，分成名為“家”的流派——被稱為百家爭鳴。

　　比如認為應該依靠嚴謹的律法治理國家的法家，鑽研機械技術的墨家和講求仁愛的儒家。

　　也有探尋神奧詭秘之事的流派，像是試圖從漫天繁星與日月汲取力量的陰陽家和鑽研天地大道，清淨無為的道家。

　　百家爭鳴，百花齊放，那時大周偉岸的先驅者們，被人尊稱為子，他們前赴後繼的探尋真理，那是一個純粹、單純的年代。也是大周之所以能夠屹立至今的奠基時代。

　　或許是月滿則虧，物極必反的道理，也或許是迎來了極度的繁盛後，人們失去前進的方向。百家不再爭鳴，諸子也踏入了凡塵。

　　諸子百家與大周的皇庭和權臣們，千絲萬縷的糾纏撕扯在一起，名為政治和權勢的東西，才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曾有一段時期法家深得皇庭的寵信，受其影響皇帝下出了史上最為令人痛惜的“焚書坑儒”的命令。法家借著皇帝的手幾乎葬送了儒家。

　　從此漫天的繁星一一墜落，所剩下的也黯淡無光。

　　不是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林楓瀾的曾祖企圖打破這種畸形的局面，他要以鮮血來製止這等局面。他曾一夜間在鎬京城砍了上千人的人頭，那一日護城河被鮮血填滿。

　　可之後呢?之後便是大周的政事無法正常運行，周皇面對著無休無止的刺殺，那個時期也是英勇的飛羽營將士陣亡人數最多的時候。

　　最後周皇遭受重創，八王趁勢入京，試圖以武力奪取皇位。

　　在付出了無法想象的巨大代價後，混亂終結，周皇駕崩，林楓瀾的祖父繼位，身為八王之亂的親身經歷者，他學會了妥協和製衡。

　　在尋找諸多勢力間的平衡點後，周皇親自以帝王之尊來鎮壓這個點，來保證大周皇朝不會再分崩離析。

　　可悲，可憐，可歎！

　　當年給林楓瀾教書的老學究為他講述這裡時，曾如此仰天長歎，老人眼裡深藏著痛惜、無奈和深深的無力。帝王尚且如此，何況他只是一個老教書的?

　　在弗雷奧大陸的日子，林楓瀾試圖暫時忘卻大周，可鎬京城那滿城的桃花終究長在了他心裡，他不可抑製的惦念著那個名為家鄉的地方。

　　林楓瀾無聲的苦笑，

他覺得自己現在隱藏在面具下的臉色一定很難看，難看得媽媽回來了都不想要我了吧。　　“小醜先生，你要去哪裡?跟著一個通緝犯可不是個好選擇。”巴達船長大聲的說道。與其說是大聲，不如說是在扯嗓子的喊，因為不喊的話，聲音只會淹沒在風中。

　　“送我到火車站。”小醜也大聲的喊著。這或許是小醜先生人生第一次用盡全力大吼，以至於聲音有些失真。

　　刺耳的刹車聲刺破夜空，巴達船長對於駕駛真的很有天分，馬斯萊機車在地面上劃過一個優美的半弧後穩穩的停下。

　　這裡距離車站並不遠，是一座廢棄準備重修的教堂。在星月之光下，教堂頂端斑駁的十字架肅穆中又顯得有些陰森。今夜是一輪弦月，此時剛好掛在十字架的頂端。

　　當先下車的是小醜，他摘下了那顏色豔麗的假發，柔順的黑發顯露而出。

　　巴達腳踩支架，停放好馬斯萊機車，他依靠著機車，手中是從大副那裡順來的一盒煙卷。

　　他為自己點燃，又將煙盒遞向小醜，小醜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喜歡。

　　“那麽小醜先生，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知道是誰救了巴達船長。”煙霧在他的鼻息與口腔間流淌。

　　小醜隨手摘下那個鬼臉假面，他並沒有扔，因為他很喜歡這個假面的圖案，白色的鬼臉並不猙獰，一副似哭似笑的樣子，他覺得和自己很像。

　　“小，小，小少爺！”巴達驚叫。他設想過無數人可能來救他，也許是那個被他稱為老板的男人，也許是某個與他共度良宵的癡纏少婦，甚至是路見不平的遊俠。萬沒想到，救他的竟然是這個來自大周的男孩。

　　“不要驚訝，剛好是巧合而已。”林楓瀾終於回到了自己的節奏，用他一慣的語氣說道。只是他忽略了此時他身上穿的是個小醜服，這讓他實在是嚴肅不起來。

　　“發生了什麽，怎麽會落到如此地步?”林楓瀾問。

　　“誰知道呢，也許是睡了哪個大人物的姘頭，也許是破壞了哪個大人物的利益，而那個大人物的勢力大到我身後的大人物也輕易無法制衡，也許是想從我身上知道些什麽。”巴達叼著煙卷，一樁樁的數落著。

　　“等等！”巴達打了個響指:“小少爺，這些人八成是衝你來的，要知道近期轟動整個弗雷奧大陸的事情，就是屠龍事件了，而知道事情真相的就只有我們和西斯尼海軍。也就是說，有些人想通過我找到你的線索。”

　　“那可以直接通緝我，不必這麽大費周章。在弗雷奧境內通緝一個東方人，並不難。”林楓瀾反駁:“或許十幾二十年前，一個屠龍勇者會值得弗雷奧大陸關注，可現在或許只有神才能讓他們顫抖。”

　　巴達愣了愣，又不得不承認林楓瀾所說，時代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更迭，當你以屠龍為傲時，卻發現人類已經掌控了比龍還可怕的東西——比如那嵌入煉金法陣的武器。

　　林楓瀾在想若是那天西斯尼海軍是有備而來，或許隻憑借海軍就能收拾了那個大家夥吧。上校手中的那個輪轉式連射火銃的威力，讓林楓瀾甚至都隱隱有些心悸。

　　巴達陷入沉默，把煙吸了一口又一口。

　　“你的出身是海盜。”林楓瀾突然說道，目光銳利如刀。

　　“小少爺，開什麽玩笑，除了走私偷渡外，我可是個好人，良民。”巴達踩滅煙頭，又為自己點燃了一支。

　　“手臂上的刺青露出來了。”林楓瀾指了指。

　　那是一隻狼首，口中噙著一杆三叉戟。傳說中三叉戟是掌控大海的神的武器。

　　“小少爺，我們走江湖的麽，你懂的，有時候解決事情有意無意的把它露出來，可比費口舌要容易的多。”巴達換上笑臉。

　　“你在克制。”林楓瀾目光繼續逼視。

　　“克制?我在克制什麽?”巴達被他沒頭沒腦的話問的一愣。

　　“與人交手時，你在克制下狠手的欲望，為了克制這種已經侵入到你靈魂中的欲望，你才會故意做出滑稽的姿勢。”林楓瀾沉聲說道。

　　林楓瀾說完便突然襲擊巴達，伸出四指，並手做刀，目標是巴達船長的喉嚨。

　　林楓瀾是大周飛羽營的副統領，不是帕丁那些衛兵可比的，這是他裹夾著戰場氣息的一擊，簡潔、凌厲、有效、致命。

　　巴達瞬間收起了臉上的嬉笑，面色沉了下來，他必須全力應對，否則他會很難堪，他很相信男孩憑借這一擊可以擊碎他的喉骨。

　　巴達側身閃過這凶狠的一擊，在生死毫厘之間。

　　接著便是一陣肌肉與拳頭碰撞聲傳來，兩個人短短的瞬息已經交手十余次，他們用的是真正的搏殺術，沒有所謂的套路存在，每一擊都是鮮血與殺伐錘煉而出。

　　“小少爺你還真卑鄙！”巴達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他的手護住襠部猛的跳出二人的戰圈，像是一隻受到了驚嚇猛然跳起來的猴子。若是再晚一刻，巴達將會遭受人生最大的“重創”。

　　“攻擊敵人最軟弱的地方，這是我的前輩教我的。”林楓瀾理所當然的說道。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巴達恨不得捏住那張比女人還粉嫩的臉，然後告訴他:“喂喂，小孩兒，對大人要尊重點！”

　　“這不是一個走私船長能夠有的能力。”林楓瀾說道:“巴達.斯派洛船長。”

　　“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巴達冷笑。

　　“算是其中之一。”林楓瀾很認真的說:“對於即將席卷兩塊大陸的風暴，憑借我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我需要有能力的人。”

　　“你招攬的太直白了，我的小少爺。”巴達笑了笑:“我早已不是什麽縱橫七海的海盜了，我現在隻想當個走私船長。”

　　“可是你還能做到麽?”林楓瀾字字誅心:“我不知道你身上還有什麽秘密，可是你現在是整個弗雷奧大陸的通緝對象，在這裡即使是你現在要去找的那個人，或許也無法護佑你。”

　　林楓瀾指的那個人是巴達的老板，那枚銀幣的主人，伊戈.阿特拉斯。

　　“你說的對，小少爺。”沉默了片刻，巴達開口神色凜然:“我別無選擇，可是我從不會向人臣服，包括那個人，我們只能算是雇傭關系，他給我金幣，我替他辦事。”

　　“我不需要你臣服，我們可以合作，你幫助我， 而我也可以幫助你。”林楓瀾說道。

　　“我能問問，你說的原因其二麽?”巴達突然問道。

　　“在海上你很照顧我和艾爾莎，不管是不是出於那枚阿特拉斯銀幣的原因，我都很感激你。”林楓瀾很誠懇。這是楚王“乖孩子”教育的功勞，知恩圖報是大周的美德。

　　“好吧小少爺，那我以後應該怎麽稱呼你呢?小少爺這個稱呼似乎還蠻不錯的。”巴達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你叫我主公吧，我又不是什麽少爺。”林楓瀾搖了搖頭。主公兩個字是林楓瀾用大周語說的。

　　“啊，我懂了，你們大周的皇室子弟，女的叫做公主，男的就反過來叫主公。”巴達懂幾句大周語不過也僅限於基本的交流，他有些恍然大悟，大周的語法還真有趣。

　　“你很聰明。”林楓瀾淡淡的說道:“現在弗雷奧大陸對你來說不安全，你前往大周，在大周的東面沿海有個城市叫做酈州。你去找那裡的城主叫做杜廷秀。你就說是主公讓你過去的。”

　　“難度好像，不是一般的大。”巴達搖頭苦笑。

　　“我想這難不住偉大的巴達.斯派洛船長。”林楓瀾說的輕描淡寫。

　　“你不給我什麽信物麽?”巴達問。

　　“不需要，我的名頭還不值得讓人拿來招搖撞騙。”林楓瀾輕聲說道。

　　“那主公，我們就此別過。”巴達跨上馬斯萊機車。

　　“喂，別死在這了，主公。”臨行前，巴達說道。

　　“你也是。”林楓瀾的聲音淹沒在機車驅動源的轟鳴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