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崔泉誠懇的目光,李嘉認真地看著,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的確有道理。
歷史上,無論哪個改革變法,都需要大量的能吏進行執行,空有好政策,但一到地方,卻全部歪了。
比如王安石變法,就是如此,文人的節操是能信的嗎?
張居正變法,首先就是在吏治上,行考成法,對官吏賦稅,水利等方面有要求,罷黜不少的庸官汙吏。
再這之後,才有了一條鞭法。
所以,肅清吏治,才是改革的第一步。
“承天府可以,為何其他幾府不行?”
“陛下,江南國分為二府,外加新近依附的閩南府,吏治敗壞,需得細細肅清,才能為之。”
“待那時,方是編戶的最佳時機。”
幾位相公看著皇帝陷入深思中,心中不明,想來是被說服了,齊齊松了口氣。
吏治這個東西,廣闊而極深,涉及到方方面面,沒幾年功夫是完成不了的。
到時候,不就不了了之?
人都是自私的,他們作為宰相,衣食無憂,但,權力是有保質期到,一旦沒了權力,一家人又能如何?
經商是需要精明能乾,做官需要會鑽營,知大勢,只有廣蓄家產,擴大土地,才是一等一的,畢竟,收租子還要啥腦力,代代傳承即可。
如果,一旦編戶齊民,家中蓄養的隱戶就會出去,投效的土地自然也要出去,如此一來,家產自然會縮水數成。
這是他們不願意的。
最主要的原因,則在於,皇帝昨日廢除職田,今日又言編戶,動作繁多,作為士大夫階級,他們本能的感覺到不對勁,福利越來越少,身上的繩子卻越來越緊,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編戶齊民可以,但皇帝要把官員福利恢復到前唐時,尤其是,要與他們免稅。
堂堂一國宰相,麾下總共才幾萬畝地,竟然還要納稅,甚至還變本加厲,讓他們家產縮水,簡直是太苛待了。
至於徭役,那是賤民們的特權。
要知道,他們可是代天子牧民啊!
這種不正當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他們作為宰相,都是人精,哪裡能感受不到?
明面上反對不了,那就暗地裡遏製。
所以,對他們而言,並不是反對編戶,而且反對這種越來越嚴苛的束縛,那條無形中的繩子。
李嘉不明白這群宰相的心思,他認為,士大夫們並非舍不得編戶,而是舍不得損失家產。
將承天府的編戶齊民擴大到全國,這需要巨大的力量。
那,戶口隱匿怎麽來的?
亂世中,百姓們將土地掛靠給大戶人家,從而避免官府的剝削,只需要每年進行交租即可,更不要提服徭役了。
日子雖然過的舒坦,但不消十來年,整個土地就真正歸屬於大戶了,然後變成沒了戶籍的隱戶,遭受世代的剝削,不能參與科舉,經商,只能為奴為婢。
如官宦人家,自然可因權力免受賦稅徭役,然後因此而掛靠土地,幾年間家產暴增,慢慢經營,就會家財萬貫。
在農耕社會,一個朝廷最大的敵人,就是宦官士大夫勳貴階級,他們倚仗著免稅特權,肆無忌憚地吞噬著自耕農的土地,而且還不用繳納賦稅,國家財政崩潰,只能加稅,然後就逼迫百姓造反了。
所以,光是編戶是沒用的,雖然它能增加賦稅(兩稅法中,還有一戶稅,按財產多少繳納,王公以下皆納),畢竟戶口多了,就有更多人納稅,但這只是加重百姓負擔。
編戶齊民後只是基本,其實最關鍵的,還是要行經界法。
李嘉越想越深,後世以來的廣闊閱讀量,散發的思維,讓他可以借鑒,從而知曉到底該怎麽改革,怎麽樣進行。
“相公所言極是。”皇帝臉上浮現一絲笑容,他明白,這等事,不能操之過急,所以,他頗為鄭重地說道:“為政先治吏,吏清而民諧,此乃老成之言。”
“今天,就到這裡吧!”
幾位相公互相看了一眼,不知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麽藥,只能心中不安地退下。
這場君臣問對,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歡而散了。
宰相們不安也是正常的,皇帝與他們漸行漸遠,不思如何安撫厚待官吏,反而準備進行苛待,這完全不符合君臣治國理政的規矩。
這幾年來,皇帝一向強勢,政事堂多有妥協附和,宰相們認為,就是一貫順從,才讓皇帝脫離了賢君道路。
所以,崔泉幾人卻明知編戶可行,卻不得不拖延,反對,就是為了維護宰相的尊嚴,士大夫的尊嚴。
他們反對的不是編戶,而且皇帝愈演愈烈的隔絕君臣的政策。
發出宰相們的聲音,讓皇帝知難而退,回歸到原來的賢君良臣模式。
“陛下今日編戶不成,怕是另有謀算!”趙誠兼領吏部,這次肅清吏治,就由他開始,心中著實有些慌亂。
“編戶齊民,早晚得實施的,只是緩些時日再實行罷了!”崔泉老成持重,他沉聲道:“如今江南新附,朝廷不宜動蕩,而陛下年輕氣盛,易出現紕漏,而且人心浮躁,還是等時局安穩一些再說吧!”
望了幾人一眼,神秘一笑,緩步離去。
一切那麽的從容淡定。
人心浮躁,時局安穩,話裡有話啊!
趙誠聞言,歎了口氣,甩了甩袖子,緩步而去。
孫釗沉默以待,對著幾人拱拱手,轉身離去,顯然,他也在等待時局變換。
王寧則立在原地,思慮萬千。
“哎!”歎了口氣,凝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扭頭離去。
顯然,宰相的立場, 與對皇帝的君臣大義,產生了衝突,讓他心神難定,最後,只能選擇放棄。
希望陛下,能明白我等的良苦用心。
預想中的改革吃癟了,被吏治不清給擋了回來。
對此,李嘉並沒有強求,他不是獨夫,深切地明白,一個人,是治理不好天下的。
強製要求允許,當然也是可以的,但弊病太多,不如暫且退去。
畢竟,唐朝時期的宰相,一直位高權重,皇帝只能用群相來分隔相權,比如,皇帝詔令不經宰相即為非法。
還有,沒有經過宰相們的簽名,皇帝不能隨意任命官吏,否則就是非法的。
當然,這是理論上的權力,只要皇帝強勢,罷相卻是很容易的。
宰相一向是百官的代表,沒有理由的罷相,只會造成皇權的損失。
所以,這群宰相們的搪塞之言,某種層度來說,是百官們的意思。
“但,相公們為何會反對編戶呢?中央集權後,他們權勢某種層度而言,不是膨脹了嗎?”
李嘉不解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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