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氣人,何歡一下子就被噎住。
他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道:“李兄好灑脫,言之有理!”
說著,他眼睛轉了轉,歪著頭,用扇子遮住嘴唇,輕聲道:“你怕是不知曉,聽我三舅家的姨娘家的表舅說過,朝廷科舉考試,雖然不限年齡,但過了四十,其實就難以上榜了。”
“所以,三年一科,人這一生,也不過十來科罷了,每一科都須珍惜才是!”
見其這般言語,李嘉倒是頗為訝異,這番話可隻與一些大臣們說過,未曾想竟然傳播開來,他假裝驚詫道:
“這又是為何?三十少明經,五十少進士,限制四十歲又算什麽?”
“嘿嘿!”何歡得意道:“這你就不曉得了,近些年,進士及第者眾多,但天下州縣是有數的,自然精益求精;再者,如今進士也須入地方,四十以上,早就老眼昏花,牙松齒落,案牘勞形之下,哪能料理政事?”
“若不是舉人也可為官,天下讀書人也不知成何模樣。”
“五品下,五十而致仕,又能掌權幾年?”
“仔細想來,這般倒是挺有道理的!”李嘉裝模作樣地讚歎道。
“嘿嘿!”何歡點點頭,認同道:“天下的官位都是有限的,若不是這般,咱們舉人哪能有官做?”
說著,他又搖搖頭,感慨道:“如今,只要是個秀才,運作好些,也能做官咧,咱考不上進士也沒關系,反正有官做,下場見識一番也是好的。”
“嘖嘖嘖,對咱們讀書人來說,這算是最好的時候了,畢竟聖天子在朝,可不一般!”
聞聽這般奉承,李嘉仿佛喝了熱開水一般,渾身上下毛孔張開,舒坦個不行。
兩人這般交談之際,這邊王符卻迎上了田晗、楊文靖二人,奉上主座,舉子們也紛紛迎上,恭維聲不絕於耳。
“何兄不去奉迎?”李嘉看著不動如山的何歡,驚奇道:“若是得這兩人讚歎一句,你以舉子出仕,哪怕為縣令也是合適。”
舉人理論上是佐貳官,但如今五十致仕,以及罷黜使的巡查,幾乎每個月總有人落馬,官位還是頗為寬松的,舉人為縣令倒是常有。
“鄙人淡泊名利!”何歡扇了扇風,抬起下巴,不緊不慢地說道。
“也對,何兄有自知之明,曉得後來居上的道理!”
李嘉笑道。
這時,高堂滿座,讀書人歡聲笑語,精美的佳肴也一個個奉上,美酒也盛了上來,杯觥交錯,談笑晏晏。
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某德才淺薄,今日得諸君相邀,著實慚愧。”楊文靖乃湖南大儒,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靜聽言語。
“但如今盛世年華,文風鼎盛,又恰逢科舉大年,盛情難卻之下,只能前來與諸君一會,希望能為國家發現些李杜之才,也不枉王君的盛情邀請。”
田晗也捋了捋胡子,表示認可,也淺淺說了幾句,說若是為魁首者,彩頭除了文房四寶外,還有五十貫的錢財,其次受到認可的,也有十貫錢。
如此一來,氣氛也越發地高昂起來。
作為此次文會的發起人,王符則仿若半個主人,言語道:“恰逢盛會,又有田老及楊先生到來,希望諸君不要吝嗇文墨,一展才華……”
隨即,其言語,以春為題,不限韻腳,出一首詩。
田晗認真道:“前唐以來,詩者為先,國朝雖然重策論,但詩之道,也猶重之,若是詩擬的好,也能增色不少,還望大家莫要懈怠,以一柱香為限——”
“李兄!”這時,何歡突然就呼吸急促,抓著李嘉的胳膊,激動不已。
“這又是為何?不是淡泊名利嗎?”李嘉笑道。
“五十貫啊!”何歡自以為地低聲道:“除了轟動全城的名聲外,還有五十貫錢財,這些時日在長沙城的花費,幾乎能賺回來,這一趟權當白來了。”
“區區五十貫,眼皮子太淺了吧!”
李嘉搖搖頭,嘲笑道。
話雖如此,但如今城內普通的客棧包住宿吃食,一個月也不過十貫左右,禁軍的月俸,也不過五百錢,普通的九品胥吏,年百石,也只是三十多貫錢。
對於普通人來說,五十貫,足夠一家五口,數年的花銷了。
不只是何歡,李嘉抬頭一看,周邊的讀書人,一個個呼吸都急促了許多。
也對,舉人除了免除徭役,其他的見官不拜,挾劍而遊、出仕為官等,基本都是虛頭,並不能一夜暴富,他們如今能來考試,泰半是族人鄉紳讚助。
面對這番名利雙收的境況,豈不能讓人歡喜。
隨即,每張桌子都送上來紙墨筆硯,這番耗費,又是數十貫錢,端是個大手筆。
為了揚名立萬,這個王符也真的是豁出去了。
“哼,一群踮腳石!”王符面帶思慮,但余光卻見許多人抓耳撓腮,思慮萬千,他心中則極為冷靜,喜悅萬分。
這番擬題, 他早就請人想好了,心中不由得背誦起來,然後假裝思慮,又扭頭望著窗外,直至過了半柱香,這才揮筆灑墨,細細書寫起來。
田晗及楊文靖二人則默默地看著,不發一言,他倆作為文學泰鬥,本不至來此,一向愛惜名聲。
而參加這場文會,也是相互成就的,若是發覺大才,一個慧眼識珠的名聲也是免不了的。
而且,王家給得太多了,盛情難卻啊!
隨即,只有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時,大部分人都呈交了詩稿,以王符以及金陵才子馮雲升並立,難解難分。
雖然收了錢,但田晗與楊文靖也不能太偏袒,影響聲譽啊!
“李兄,為何沉默啊!”何歡提交了詩稿,回頭一看,李複竟然沒有動筆,不由得詫異道:“這可是五十貫錢,寫一首昔日少聞舊詩不就行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我就說,這般的急才怎麽那麽多,原來是自己抄自己啊!
這樣一來,我就不客氣了。
李嘉揉了揉手,揮起了筆墨: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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