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座死城,注定要淪陷的死城,犧牲自我。
也許二十一世紀有可能,但如今的中世紀,基本無有可能,更遑論一群牙兵了。
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牙兵們可以為了王彥超犧牲性命,但不會為朝廷浪費一丁點感情,這是兩碼事。
而,如今的陳倉城,在牙兵們眼裡,就是代表著朝廷,為了活下去,他們自然不願意犧牲。
眾人皆默然,心中想法各異。
但,沉默卻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什麽。
劉正業環顧左右,這時才開口說道,大義凜然:“蕃帥對咱們有大恩,對鳳翔軍也有恩德,咱們身死也就罷了,但若是讓蕃帥也身死,無論如何,我心裡頭也過不去。”
“沒錯,咱們死了無所謂,卻不能讓蕃帥也連累了——”
“為了蕃帥,為了陳倉城,必須做出決定——”
有人配合地喊著,一瞬間,就讓大家蠢蠢欲動,心神蕩漾。
臨近最後一步,所欠缺的,無非是個台階,借口罷了,現如今有了,自然得順坡下驢了。
得到眾人的擁戴後,劉正業立馬抬頭挺胸,臉色凝重地對著孫文進說道:“我等對於錢財官位的無所謂,但卻不知貴國怎麽安排我們蕃帥?”
聞言,孫文進心中一笑,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家夥,沒有好處真不松手。
“對於王蕃帥,朝廷自然既往不咎,只是不能再居鳳翔了,須得移鎮他地,加官進爵自然不可避免。”
眾人聽得認真,但他知曉,這群人等的是後半部分。
孫文進露出些許笑意,誠懇地說道:“諸位雖然義薄雲天,但忠義之士定然有所回報,張部署與我言語,將拿出一萬貫,贈予貴軍,其他的土地,也會安排……”
一萬貫——
眾人齊吸了口冷氣。
在坐的眾人分下,至少兩三百貫,在殘破的鳳翔府,幾乎能買上五六十畝地,而他們累死累活,一年頂多三四十貫,除去開銷,也將堪堪過得自在些。
孫文進很滿意眾人驚歎的場面,不由得繼續加碼道:“我所言道的銅錢,乃是我國鍛造的神武通寶,樣式精美,抵得上數錢。”
“況且,我們唐國騎兵較少,建立功勳機會極多,無論是錢財還是爵位,都是有的,封妻蔭子不在話下,遠比諸位固守鳳翔來的快活。”
“諸位,大唐的爵位,可是能傳家的,而非一世即消。”
前途,錢財,生存,三座大山壓下,眾人的腰軀,越發地下彎。態度也越發的恭敬了。
“孫參軍,我等都是粗人,您可有什麽吩咐?”劉正業輕聲賠笑道。
見此,孫文進則沉聲道:“時間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泄露,以孫某之間,諸位不如聚攏親兵,直入府邸,向王蕃帥陳情一番,想必是定能讓其回心轉意。”
“這——”劉正業頗有些猶豫。
這不就是形同造反了嗎?
“諸位難道以為只需打開城門即可立功?”
孫文進笑了,他一改之前的平和,直視劉正業,盛氣凌人地說道:“難道指揮使以為只有我一人入城?”
“開城者有之,而說服王蕃帥歸誠的也有之,後者若行,前者自然就無功而返,反之亦然。”
劉正業額頭露出些許細汗,左右環顧,這才痛下決心,說道:“無用多少親兵,就憑借著咱們四十號人,足以——”
“好——”孫文進大笑,說道:“全城安危,諸位的榮華富貴,就在大家自己手中,莫要讓他離去。”
眾將紛紛臉色凝重,討論了一番,劉正業一馬當先,提著劍,帶著眾人就直當當地離去,浩浩蕩蕩,不著片甲。
一路上,巡城的兵馬見到這群牙兵,甚是訝異,但卻又不敢管,目視著他們去向了衙門。
保護王彥超的,自然也是牙兵的一部分,乃是更加親近的家丁,看到浩浩蕩蕩的眾人,不由得詫異道:“天色已晚,恐怕蕃帥已經睡下了,還是明日再來吧。”
“廢話少說——”劉正業斜瞥了一眼,冷哼道:“我等有要事求見蕃帥,快去通稟,耽擱了,用你腦袋來頂。”
受怵牙兵平日的桀驁,沒有敢阻攔,連忙前去稟報,將王彥超從睡夢中拉起。
“出了何事?”王彥超一臉不喜,近些時日他常睡不安穩,如今被擾清夢,怎能不煩躁。
“是劉指揮使,以及一並軍官將校求見,言語有大事稟告。”管家連忙說道。
“恩?”王彥超眉頭一皺,牙兵能有什麽事,需要大動乾戈前來,他不由的問道:“可著甲,帶有兵卒?”
“並無,隻著短衣。”
“讓他們進來——”王彥超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些許。
很快,一行四十來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了臥房,氣勢洶洶,一副乾大事的模樣。
“恩?”王彥超眉頭一皺,呵斥道:“若是有事,幾人便罷了,一群人擠在一起作甚?”
劉正業本抬頭挺胸,信誓旦旦,此時突然就彎下了腰,說道:“蕃帥,您說的在理,你們都出去——”
隨即,出了指揮使,兩個副指揮,其余的人都出去。
“蕃帥,咱們是來替兄弟們求一條活路的。”
劉正業沉聲道。
“活路?你們不是活的好好的嗎?”王彥超見到他們這幅模樣, 立馬就曉得有蹊蹺,笑吟吟地說道:“有事就說,別憋著,咱懶得與你們廢話。”
“蕃帥——”劉正業幾人連忙跪下,抬頭說道:“如今陳倉被魏,鳳翔也被佔,軍心惶惶,甚至有人還準備夜開城門投敵,鳳翔軍生死存亡,還望蕃帥三思——”
“三思?”王彥超冷哼一聲,說道:“有什麽可思的。”
“你們為了性命,就轉眼把我出賣了,也把陳倉城出賣了,有我說話的余地嗎?”
“末將不敢——”幾人低頭,不敢對視。
王彥超則陷入了思考。
一向忠誠可靠的牙軍,竟然也投了敵,其他的部隊自然也不出意外,或許真的有人開城迎敵。
況且,沒了牙兵的支持,他又怎麽統帥那些兵馬呢?
心中定下,顧及身後之名,他仰天長歎:“官家,非我王彥超不忠,實不得不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