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及家中的情況,王訓的心又平靜下來,困難的家庭狀況,連溫飽都難,更何況千裡迢迢的路費了。
放下心後,他又去往廟裡,抄錄經文,賺取一些潤筆費。
朝廷只允許一縣只能有一個低等道觀及佛寺,州有一個中等寺觀,而齊昌府雖然隻下轄一個縣,但地位特殊,除了興寧縣的下等寺觀外,還有中等的寺觀,和尚及道士加在一起,有兩百之數。
寺觀一多,加之最近潮州民亂,附近幾個州縣也不安生,所以香火旺盛,區區四座寺觀,卻有十數萬的信徒,除了朝廷的撥款,光是香火錢,就不菲。
和尚並不是全部會讀書認字的,香客自然也是如此,印刷也顯得不心誠,於是大量抄錄工作就有了。
王訓就是這般,每天抄錄五千字,就有五十錢的潤筆,但這工作具有時效性,只有香客太多,和尚忙不過來試才有。
這一個月來,他也不過得了三百錢。
也因此貼補了家用,不然一家六口,哪能家財散盡後長居於齊昌府。
抄錄了一天后,手腕都疼,王訓卻心中歡喜,五十錢用細麻串成一串,貼胸口放著。
“若是日日如此,不消三個月,就能湊夠盤纏了!”王訓心中想著。
一路去往番禹,借著商隊,也需一貫錢,再加上路上的吃食,以及在京城的住宿,沒有二三十貫錢,是去不了的。
“要不,去借貸一番?”心中突然跳躍出如此想法,但他又快速地甩開,這要是考取成功也就罷了,若是未成,一家人又該怎麽還?
嶺南由於海貿的緣故,商業發達,抵押,借貸等,也有許多,歷年來因路費不齊,借貸而家破人亡的數不勝數,但王訓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一路思考著,可惜長期讀書,不涉俗物,令他一無所獲。
回到家中時,已然是日落之後,但籬笆小院中,卻一片通明,燭光搖曳,人影幢幢,家中顯然有不少人。
“大哥,你回來了!”開門的是小弟,臉上帶著拘謹,點了下頭,王訓抬眼一瞧,簡陋的家中站立著十數個衣衫殘破的農夫,與自己父親一般無二,臉上滿是笑意。
這些都是鄰居,一起逃到齊昌府的潮州人,大約四五十戶,曾經都是中產之家,如今同是落魄,索性結廬而居,互相扶持。
“見過諸位長輩!”王訓輩分最小,只能鞠躬行李。
“訓哥兒,咱們這些人中,只有你學問最扎實,又甚愛讀書,此次大開科舉,我們決定湊錢與你,去往番禹!”
這麽多人中,領頭的一位卻是個富態的中年人,名叫張鶴林,之前也是潮州城有數的大戶人家,見識長遠,如今雖說落魄,但衣冠整潔,話語間,依舊是眾人之首。
“王訓何德何能——”王訓呆了,從未想,竟然會有如此境況,心中激動難忍。
“若是以往,自然不會如此,但今時不同往日,咱們逃難於齊昌府,寄人籬下,須有一人出來,為我等撐腰!”
“甚至,回到潮州——”
聽到家鄉,眾人瞬間沒了聲音,潮州城雖然重建,但他們的家產早就被篡奪,想要尋回,難上加難。
所以,他們必須有人為官,為他們呐喊,不然只能徘徊於底層,寄人籬下,饑一餐飽一頓,而王訓,就是他們的最佳人選。
“訓哥兒,剛才你不在,為了明年四月科考,我們只能湊到二十貫錢,省著點花,應該就夠了!”
“諸位鄉鄰之恩,王訓永世難忘——”聽到這裡,王訓眼眶泛紅,直接跪下,這份大禮,著實太重。
這些人,幾乎都是大家最後的跟底了,怎能不讓他感動。
尤其是張鶴林,潮州有數的大戶人家,近日聽聞他因為之前愛喝茶,又喜歡奇聞異事,去了城中的一茶樓,屈尊到了茶博士。
“隻盼訓哥兒早上登上皇榜——”張鶴林搖了搖頭,雙目炯炯有神,沉聲道,只是之前那碩大的肚子,似乎小了不少。
為何不辜負厚望,王訓暫且放棄了抄錄工作,一心一意讀起書來,而家財所剩無幾的張鶴林,卻藏了十數本書,令他大為驚訝。
“金銀易得,學問難求,沒了金銀,不過是衣食短缺,沒了學問,卻隻成泥腿子——”
果然,張鶴林老爺眼光獨到,難怪之前生意好:
“我家幾個,學問不行,近日又想去參軍,所以,訓哥兒,你一定要考上!”
一時間,王訓又感覺負擔重了。
不拘泥於舉薦,非娼、優、隸、皂四者之後,皆可去往京城應試,一下就讓整個嶺南沸騰起來。
家家戶戶,只要是家裡有點余錢的,都是想方設法讓家中子弟讀書,一時間文風大盛,書店的生意供不應求,筆墨紙硯價格開始騰飛了。
這場巨大的風潮,又迅速的席卷周邊各國,參加他國科舉,在此時乃是常事,汲取人才,當事國也是樂意的。
道州,與衡州、郴州、永州並稱“湘南四州”,不過郴州被南漢乘著楚亂而奪走,道州成為了抵擋南漢的前線。
不過多年看來未啟戰火,道州卻作為中轉站,商業日趨繁榮起來。
這日,南漢商賈的到來,將來年四月舉辦科舉的消息傳來,整個道州瞬間沸騰了。
五代後期,武平軍周行逢雖然自稱楚王,但不得承認,科舉自然是置辦不起來,於是湖南的士子,都往南唐及南漢跑去,參加科舉做官。
自然,嶺南科舉,對於道州士子而言,是一場盛世。
有膽識的士子,呼朋喚友結伴同行,就為了考取功名。
隨後,又從道州,傳遍了整個武平軍。
濟州島,渤海人曹衡,正在家讀著書,自前些時日舉家遷徙到濟州島後,終於是穩定下來,繁華的濟州城,令人滿意至極,生命安全也得了保障,自然有空閑讀書。
雖是渤海人,但曹衡早就漢化,還更了漢姓,官話如今也說的甚是妥當。
“文宣王之語,果真是至理名言!”歎了口氣,他越發的喜歡這種舒適的生活了。
“兄長,兄長——”耳旁傳來從弟的聲音。
“所為何事?”曹衡淡淡地說道。
“漢國頒布聖旨,明年四月再次舉辦科舉——”
啪——
曹衡手中的書突然落地,他臉上漲紅,顫抖地說道:
“光耀門楣,就是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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