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見林恆張賀二人,皆是讀書士子,言語間便多有拘束。
不過,在談及村中土地神時,其皺紋深刻的黝黑臉上,就有了別樣神采,渾濁的雙眼似乎都明亮的幾分。
如他所言,自己本是流民,老伴、子女皆因戰亂以及邪祟鬼物所害而亡,膝下只剩下一小孫兒相依為命。
一路逃難來到此處,縣城雖然安全,卻要入城費,爺孫倆便是肚子都填不飽,隻得啃樹皮、草根,甚至餓的吃土,又哪裡有錢繳納入城費,住到縣城中去?
於是,在發現這河口村荒廢破敗,就領著孫兒住了進來,時至今日也有一月之久了。
張賀瞅著小孩狼吞虎咽,將乾糧餅吃了一半,緊緊捏著剩下的一半,嘴裡含糊不清道:“這一半留給爺爺吃,爺爺沒牙齒,要用水泡著吃!”
“真是懂事。”張賀摸了摸孩子乾枯的頭髮,又對老者問道:“老丈,你可知曉這座村莊原本發生過災禍,又有鬼祟邪物作亂?住在這裡,難道不擔心害怕麽?”
老者倒是直言不諱,“我也是後來方才知曉,此地曾有鬼物作亂……不過當時,我已經難以堅持下去,也顧不上許多啦,有房屋居住,總好過呆在野外,況且這裡還有真神庇護!”
他拿出乾淨的布條,一臉虔誠的擦拭著供奉土地神的牌位,口中喃喃自語起來。
張賀眼神頗為古怪,朝林恆使了個眼色,他覺得這老丈怕是精神有些問題,言語間時常顛三倒四,且說著說著就跑題了。
林恆待他擦拭了牌位之後,才出聲問道:“老丈,你方才說貨郎在村中害人,土地神可曾顯靈啊?”
他最關心的自然是這個問題,換言之,林恆作為上神,是來河口村視察的。
李媛被欶封為土地之後,其言行舉止,皆被卷軸記載,正如林恆夜入城隍廟斷案,過程同樣被血色卷軸完整記錄下來。
其中便提及了李媛出手庇護了村民,趕跑鬼物邪祟。
不過林恆早已知曉,血色卷軸的記載,雖多半屬實,卻喜好添上幾筆春秋筆法,事實真相如何,李媛這河口村土地,究竟是否盡職盡責,此地村民可給出答案。
老者果然是上了年紀,雙瞳渾濁不堪,嘴裡嘀咕了幾句,卻也不知說了些什麽,林恆隻得作罷。
倒是那孩童口中透露了一些訊息。
在貨郎鬼物害死了村中寡婦後,當天晚上村民們就被土地神托夢了,讓他們白天皆關好屋門,切勿外出。
又在夢中聲稱,一定會將鬼物驅逐。
“只有托夢?”林恆心中暗忖,李媛並不擅長比鬥搏殺,多半是利用土地神的權柄以及小把戲,將那鬼物給趕走的。
不過在血色卷軸上,倒是將李媛表述的英勇無畏,好似巾幗女英雄一般。
正午,大雨方才停歇,林恆留下了一些乾糧,方才與張賀告辭離開,在村中閑逛起來。
村裡道路泥濘,二人小心避讓,不過衣袍難免還是沾染了一些泥點髒汙,他們又尋了幾戶人家打聽情況。
轉了一圈下來,荒廢的河口村中,眼下已經有了十二戶人家入住,皆是流民逃難至此。家家戶戶皆是供奉土地神位。
“子瞬,不如去那座土地廟看看,若真是如此神異,便拜上一拜,上兩炷香,懇求土地神祛除我身上的邪祟。”張賀有些心動道。
林恆略作思忖,頷首道:“我知曉那座土地廟的位置,帶上蓑衣,免得途中又要下雨。
” 以一些乾糧找村中人家換了兩件簡易的蓑衣披上,二人便離開了村子,朝土地廟行去。途中果然又下了場雨。
風雨交加,便是披著蓑衣,內裡衣袍也全都被打濕了,林恆寒暑不侵,倒是無所謂。
張賀被凍得面色蒼白,嘴唇烏青,不斷發顫,林恆帶有僵屍藥酒,若是喝了,或能暖身子,可僵屍藥酒副作用頗大。
吳明曾言,尋常人服用兩次便要中毒身亡,張賀已經喝過一次,不能再喝第二次。
“土地廟已經不遠了,公梅兄,你再堅持一會兒!”林恆隻得出聲寬慰道。
張賀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擠出笑容:“子瞬切勿擔心,我身子扛得住,又不是深閨小姐,沒那麽嬌貴。”
半刻鍾後,終於到了土地廟。
張賀取下鬥笠,抬頭呆呆看著廟中的女神像,似是丟了魂一般,喃喃自語道:“仙子神女……”
林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把衣袍脫了,我去弄點乾柴來給你烤烤。”
淋了一通大雨,若是不管不顧,這年月便是感冒發燒也是會要人小命的。
然而張賀聞言卻面色赧然:“我沒事,廟宇中生火烤衣實在對神靈不敬, 衣袍待會兒就幹了!”
林恆搖搖頭,也沒多說,卻是去廟宇後方轉了一圈,便捧著一堆乾柴出來。
張賀見狀驚異道:“廟中竟有劈好的木柴?”
“應是村民存放在廟宇中的。”林恆隨口敷衍了一句,便熟練的升起了火堆,讓他過來烤火。
事已至此,張賀倒也不再矯情,隻將蓑衣脫了,瑟瑟發抖的烤乾衣袍,打了個幾個哈欠,又偷偷打量絕美的女神像。
“女神像似乎扭動了頭!”張賀臉色一變。
林恆聞言皺眉看了眼女神像,說道:“你眼花看錯了,神像一直如此,並未動過。”
張賀聞言面色有些猶疑不定,“莫非我真的眼花了?”
眨了眨眼睛,視線裡倒是出現了重影,他心裡松了口氣,原來真是我看錯了,若是女神顯靈,見到我如此窘態,大為不敬,有辱斯文啊!
又忍不住低聲道:“子瞬,不料土地卻是一位如此絕美的女神,當真罕見。”
在固有的印象中,土地神要麽是須發皆白的老丈,要麽是面容慈祥的老婦人。
林恆隨口道:“今夜你我怕是要在這土地廟中借宿一晚,大雨怕是停不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暗,尚在黃昏時分,卻宛如深夜降臨。
張賀靠著火堆,口中說小憩一會兒,然雙眼緊閉後,在溫暖火光的包裹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小女子,拜見上神!”
神像金光一閃,李媛便現出身來,悄悄瞪了張賀一眼,方才向林恆屈膝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