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握錦衣衛和東廠,知道張侖大鬧喜客來並不奇怪。張侖以為,否認並不明智,反而會給皇帝一個此人不可信的印象,不如坦然承認。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朱祁鎮拿起禦案上一份奏章,揚了揚,笑道:“禦史汪羽倫彈劾你欺壓良善,致使到喜客來玩耍的百姓損失慘重。”
“臣害得百姓損失慘重?”張侖愕然,汪羽倫是誰,從哪裡冒出來的?我認識他嗎?
一直沒有出聲的王振陰惻惻道:“你卷了賭客們的銀子,他們豈不是損失慘重?”
“他們遲早會輸光。要是這就叫損失慘重的話,那他們遲早損失慘重。”張侖毫不留情直指要害:“我幫他們迷途知返,免得他們輸光又向賭場借高利貸。”
王振尖細的嗓音特別刺耳,道:“你是說你自己吧?”
你不就是欠賭場的銀子被趕出府的嘛。朱祁鎮笑了,十分認同王振的說法。
張侖臉不紅心不跳道:“臣正是知道賭、博的危害,才幫他們戒賭,希望他們迷途知返。”
王振想說什麽,朱祁鎮笑出了聲,道:“原來卿是好心。”
他這是調侃我吧?張侖見皇帝笑眯眯的,厚著臉皮微微一笑,算是默認。
殿中靜默一會兒,王振道:“陛下,既然汪羽倫彈劾屬實,當收回金腰帶,逐張侖出錦衣衛。”如果不是礙著英國公的面子,我早就收拾你小子了。
張輔是先帝托孤大臣,張太皇太后又對他禮敬有加,不動張侖,不是看張輔的面子,是看張太皇太后的面子。死老太婆老糊塗了,一直看他不順眼,要是動張侖這小子,張輔到死老太婆跟前告一狀,他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住還兩說呢。
唯一的機會,是趁張侖犯錯,他才能借朱祁鎮之手除掉他。先逐出錦衣衛,再讓他死得無聲無息。
收回金腰帶,逐出錦衣衛,不再是英因公府出色的子弟,張輔將不再關注他。一個被趕出府的小子,他要捏死他,很難嗎?
不就是看卷子時,皇帝提到宣馬順進宮詢問造遂發槍嗎?這麽記仇!張侖看了王振一眼,正想開口,朱祁鎮笑笑道:“張卿推已及人,哪裡錯了?汪羽倫總是大驚小怪。”
皇帝這是對對禦史這個群體不感冒,還是對汪羽倫這人有成見?張侖猜不出,轉念一想,禦史時刻盯著皇帝,只要覺得皇帝言行不符合他們的道德標準,便揪住不放,換作他也對這些人沒好感。
王振微皺眉頭,沒再說什麽。他眉毛又密又長,根根豎立,張侖惡超味地想,難道是因為身上少了零部件,沒有胡子,眉毛才特別濃密?
皇帝叫他過來為了什麽,張侖大致也猜到了,出宮得去查查那位汪羽倫是不是王振的走狗,要不然怎會胡亂攀咬?
張侖思維發散間,就聽朱祁鎮道:“卿不用輪值就去南鎮撫司看看。”
一般來說,在宮裡當值的錦衣衛,不用輪值就是放假,不用去點卯。昨天張侖去看了宅子,然後回定國公府,消磨掉剩余時間。
“是。”張侖道:“臣明天就去。”敢情你留我在錦衣衛,是為了幫蔣為造出遂發槍啊。張侖恍然,不知該不該為自己有利用價值而高興。
朱祁鎮對王振道:“拿塊牌子給張卿。”
王振坐著沒動,濃密豎立的眉毛皺成一團,像一團雜草,道:“陛下不可對他如此恩寵。他剛進錦衣衛便欺壓良善,若是縱容他胡作非為,百姓非遭災不可。”
是啊,你隻糟踐當官的。張侖氣笑了,道:“王公公慎言,我又沒規定進京的官員必須孝敬我,又沒看誰不順眼就拿誰下詔獄,不過是懲戒幾個賭徒,哪裡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王振臉色大變,聲音又高又尖,厲聲道:“你說什麽?!”
張侖兩手一攤,道:“你聽到什麽,我就說什麽。”
這小子竟敢在皇帝面前說這些!王振怒極,道:“陛下,張侖汙蔑老奴,不將張侖逐出錦衣衛,老奴一世英名受損,無臉見人了。”
英名?你有這東西嗎?臭名吧?張侖暗暗吐槽,表面卻是一副我沒說錯的神色。
“好了,好了。”朱祁鎮和事佬般道:“這裡只有朕和你們兩人,說什麽外頭的人哪知道?王先生多慮了。”
王振一臉氣憤憤的神色。
張侖很想來一句:“有種你自殺好了。”轉念一想,人家還真沒種,身上缺零部件嘛。不過他也看出朱祁鎮偏袒他,大概希望他能造出遂發槍吧。何況上次他也說了,造出遂發槍後訓練部隊的事,看來這些都戮中朱祁鎮的爽點。
這位皇帝和史書上寫的不一樣啊。
張侖若有所悟。
又說了一些兒閑話,朱祁鎮道:“今天就這樣吧,朕要看奏章了。”這個過程中,王振一直陰沉著坐在椅子,沒有出聲也沒拿牌子給張侖。
張侖起身告退,自去巡邏。
快晌午時,一個小太監邁步進了乾清宮,對廊下的李鐵鎖道:“太皇太后叫王公公過去說話。”
李鐵鎖入內傳達,王振聞之色變,暗暗臭罵死老太婆三天兩頭叫我過去罵,是幾個意思?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站起來恭恭敬敬道:“是。”
朱祁鎮道:“你去吧,好生侍候祖母。”
“陛下,老奴等會再來侍候你用膳。”王振擔心在慈寧宮久呆,趕緊道。
朱祁鎮輕歎一聲,道:“祖母總有一天會明白,你是為我好。”
“陛下英明。”王振說完行禮,一副慷慨就義的神色隨小太監去慈寧宮。
張侖剛好巡到乾清宮門口,見三丈開外,面如死灰的王振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太監一前一後出宮而去,奇怪的是,小太監在前,王振在後。
不對啊。張侖好奇,追出宮門外張望了一下,他沒看錯,確實如此。嗯,有古怪。他走到偏殿廊下,悄悄問李鐵鎖:“那位小公公眼生得很,不在乾清宮侍候吧?”
李鐵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別過臉,不理他,然後見一隻極好看的手伸過來,掌中放一錠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