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張自忠臉色驟變,尖銳的眼神殺氣騰騰。
“命令第七十五團火速馳援胡集!”張自忠當即命令道。
“可七十五團團長已經陣亡了,還沒來得及重新分配。”那人解釋道。
軍官的補充一直都是國軍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中國不缺當兵的人,但是缺領導軍隊的人,黃埔軍校和保定軍校都是後期才建立起來的,軍官大多早年間便投入戰場,淞滬,徐州,太原,武漢,蘭封打下來折損過半,現在的學員又還不能出師...
張自忠也因此停住了,說道:“要不讓營長頂上?”
那人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地回答道:“司令,唯一一個營長只是個臨危受命的孩子,稍有不慎,恐怕會使我們滿盤皆輸啊!”
...
沉默了一會。
“只能調五十九軍上去了。”那人又說道。
“不可以。”
這一想法很快被張自忠斷然拒絕,五十九軍永遠是張自忠捏在手裡的最後一張王牌,在張自忠心裡,整個隨棗會戰全指著五十九軍來扭轉戰局了。
“我可以去!”
情況複雜,戰況不容樂觀,楊世新從中插道。
張自忠瞪圓了眼睛看著楊世新,嘴角的胡子微微上揚,“這真是個好主意!就你去代理這個團長!”
“啊?”那人沒反應過來,怎麽總司令會隨隨便便讓一個人去任團長?
“你有所不知啊,這可是第六旅獨立團的團長楊世新,他的指揮能力可能並不比你差喔。”張自忠打趣道,手指還比劃了一下。
“那敢情甚好!”這人倒也心胸開闊,也張嘴笑道,“我黃維綱什麽時候也該退位讓賢啦!”
楊世新這才明白,這正是張自忠手下第二戰將——黃維綱。
不久前,由於戰事吃緊,後方供應不上物資,張自忠的第一戰將何基灃在指揮部內抱怨,後來因言獲罪,如今被關押在重慶。
這個黃維綱也是一名猛將,楊世新自愧不如,連連抱拳說道:“黃師長說笑了,楊世新怎敢受此殊榮。”
“行了,你們也別磨嘴皮子了。”張自忠打斷了即將發生的商業互吹,“楊團長你趕緊去吧,碼頭這邊我會替你通知的。”
楊世新點點頭,補充了一句:“總司令,碼頭全權交給王瑋梭就好了!”
說著,楊世新就準備跟著黃維綱去找七十五團了,張自忠笑而不語,微微點點頭,轉身間又感慨萬千。
身世浮沉雨打萍,這句話用在張自忠身上真是恰到好處,在人們的認知裡,張自忠只不過是一個賣國求榮的漢奸將領而已,1937年的百姓家中,傳播的僅僅是“震驚!華北高級將領張自忠代表中方與日本簽訂不平等條約!”這等字樣。
那是他最黑暗的一段光陰,他的上級把他逼上了談判桌,日本把他逼到了百姓們的唾沫裡,國民政府把華北事變放全責全都一股腦安在了他的頭上...
華北軍不再接受他,他被“通緝”了,指揮部內,就算一個小排長也敢指著他的鼻子衝他大喊大叫,街上,賣菜的大媽大伯都會給他投去異樣的眼光。
面對社會上的非議,張自忠從來沒有抱怨,口水吐在了他的臉上,他悄然抹去,被同行所排擠,他逆來順受,到最後,一個人在黑夜中健步如飛,時不時可以在黑暗中的弱光中瞟見幾絲晶瑩。
他永遠懷著一顆愛國之心,終於他被留在軍隊,
並參加了徐州會戰。 悲憤交加而又萬念俱灰的他再一次看到了曙光,再一次想到了他兒時的軍旅夢,再一次回響起頌揚忠誠的戰歌...
臨沂反擊戰,張自忠親自上陣,臥薪嘗膽,擊潰了日軍不可一世的板垣師團,一戰成名,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一舉扭轉了徐州會戰的戰局。
武漢會戰,張自忠死守潢川,為武漢的戰略部署贏得了十五天的時間!
如今,隨棗會戰,他再一次以身試險,孤軍擋住日軍主力..
人們對他的也僅僅還是誤解,貶低,諷刺,咒罵而已。
僅此而已。
恐怕,這就是宿命吧,起碼,現在張自忠還能馳騁疆場。
“黃師長,按照你們剛剛的意思,七十五團莫非只剩下一個營長了?”走在路上,楊世新看著黃維綱問著。
黃維綱只是笑笑,答道:“小夥子,可不只是一個營長那麽簡單,這樣跟你說吧,整個七十五團只剩下了七個軍官,其中還包括了三個排長。”
我去,拿這個團的指揮系統不是完全癱瘓嗎?楊世新使勁一拍腦門,這可就不太好辦了。
“沒事。”楊世新苦悶的答道,“黃師長放心,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胡集!”
“行了,你到了,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去布置了。”黃維綱笑容不減,到了一個路口便停住腳步,對著楊世新說道。
“明白。”楊世新應道,目送著黃維綱離去,直到他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哈哈哈,喝啊!”
楊世新別過頭,聽見了一陣打鬧之聲,楊世新皺起眉,向聲音的來源走去。
“什麽味。。”楊世新抽動了兩下鼻子,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鬱的不明氣體,有些嗆人,非常辣鼻。
“哈哈哈。”
越近聲音便越大,氣味便越濃鬱。
搞得楊世新有點窒息,暈頭暈腦的。
這是一片稻谷場,四面都是黃的快發黑的稻子,成堆成堆的堆積著,中間留出來了很大一片空地,其中坐著一排排戰士,狼狽不堪,衣衫不整,帽子亂扣, 大多都在酗酒,酒氣衝天蓋地,飄香百裡。
“這什麽情況?”楊世新有點傻眼了,自己果真是走進了一個團的駐地嗎?
不太像啊,不過看著這身軍裝,楊世新到底還是讓自己相信了。
“大家安靜!”楊世新艱難的推開一個又一個的癱坐在地上的士兵,自己來到了谷場的正中央,喊了一句。
“額?”幾個正舉著酒杯準備下肚的戰士瞥來了疑惑的眼光。
“你是哪位?”其中一個面色血紅,走路搖搖欲墜的人,醉醺醺地問道。
“我是你們新來了的團長,我叫楊世新,你們現在有新任務了。”楊世新耐心地解釋道。
“哦,什麽任務...”那人漫不經心地答道。
“支援胡集!”
“胡集?”那人半挑眉,無意識地重複了一下。
“對,我們的任務是支援那裡的第六旅。”
“哦...好啊,弟兄們,來集合了,準備開拔了。”那人有氣無力的喊了一句,周圍人也就慢慢悠悠的,毫無生氣的站起來,一個個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好幾分鍾後,戰士們才聚到了一起。
“你就是七十五團的營長吧?”楊世新判斷道。
“是我啊。”那人像是酒瘋子一般,癡癡呆呆地說著。
雖然楊世新不知道這個團經歷了什麽,但是這個氛圍很不正常,某種程度上,他們比那些抗命的老兵油子更要命,他們,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整日瘋瘋癲癲,飲酒為樂。
這背後,一定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