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沒見過世面的新兵來說,真正的戰役往往敵人還沒看到,就結束了。
當柴胡與王暮雪將所有排列有序的底稿,一本一本地擺放在明和證券28樓會議室時,一位約四十來歲、蹬著高跟鞋、衣著得體的卷發女人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她沒有去吃胡延德精心準備的果盤,只是輕輕抿了一口蔣一帆沏的綠茶,點頭道:“這應該有八十多本吧……”
“八十六本。”柴胡回答。
“好……挺吉利的。”中年女人回答。
這位中年女人人稱芳姐,柴胡聽聞其是整個明和證券投資銀行部專門驗收底稿的負責人。
“拿詢證函我看一下。”
芳姐話音剛落,柴胡便直接閃現在第六十七冊底稿面前,迅速抽出並麻利地遞給芳姐。
“小夥子真熟,不錯!”芳姐一邊接過底稿一邊稱讚道。
柴胡彎著腰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對公司後台的人如此拘謹,可能是因為胡延德專門買來的水果與蔣一帆專門泡的茶,讓柴胡潛意識覺得這個叫芳姐的女人得罪不起。
芳姐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悠閑地翻著詢證函,沒翻幾頁便直接合上了文件夾,抬頭朝柴胡道:“走訪的我看看。”
“好。”柴胡說著直接取出第七十二冊底稿,遞給了芳姐。
當芳姐一頁一頁翻著走訪材料時,會議室無人出聲,就連一直很喜歡講話的胡延德都保持著沉默。
“小夥子真帥。”芳姐看著蔣一帆與晨光科技客戶的合影讚歎道。
蔣一帆臉刷地一紅,露出了禮貌中帶著略微尷尬的笑容。
“有女朋友了麽?”芳姐問道。
蔣一帆心裡咯噔一下,余光掃過不遠處王暮雪筆直玉立的小腿,而後緊張道:“沒有沒有。”
“該有啦!這麽帥的小夥兒!單著多可惜……”芳姐邊笑邊繼續翻著訪談提綱,王暮雪很無語地發現這個芳姐根本沒有認真去看提綱中記載的文字,她只不過是走個過場,擺個形式罷了。
大約一分鍾後,芳姐再次合上了夾子,而後直接起了身,“好了,你們做的不錯,一個IPO,八十六冊,夠了。”
“辛苦芳姐!”胡延德笑道。
“胡保代別叫我芳姐了,咱們誰大誰小還不一定呢!”芳姐朝胡延德白了一眼。
胡延德聞言眼睛笑成了月牙,“芳總,辛苦芳總!”邊說邊跟著那位叫芳姐的一起出了會議室。
“這樣就算過了麽?”當會議室門關上後柴胡小聲道,臉上露出了幾絲驚愕。
“對。”蔣一帆呼了一口氣,“胡保代打過招呼的,應該不會再過來看了。”
王暮雪與柴胡四目相對,勝利來得太容易,讓初上戰場的新兵們難以置信,花了足足兩個半月功夫整理的底稿,驗收的人竟然就看了兩分鍾不到。
蔣一帆似乎看出了柴胡與王暮雪的心思,示意他們坐下,而後將果盤遞給他們道:“別人不看,不代表咱們就可以不做到最好。”
“對,我聽說如果以後項目報上去發現有問題,資本監管委員會還會來現場查驗底稿,如果沒做好,現在的債以後就得償。”王暮雪道。
“是的。”蔣一帆將一塊菠蘿插起,遞給了王暮雪。
“報前無底稿,報後徒傷悲。”柴胡笑著朝嘴裡塞了一塊西瓜,鼓著腮幫子繼續道:“不過這個芳姐也太隨意了,我見她完全就沒仔細看內容。”
此話一出,王暮雪立刻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柴胡隔牆有耳。
“你們覺得這個項目到目前為止,還有其他問題麽?”蔣一帆岔開話題問道。
柴胡咽下了西瓜,仔細想了想:“大問題沒有,小問題還是有的。”
“說來聽聽。”蔣一帆認真地看向柴胡。
“問題本身不影響申報,但我總覺得他們那個李總怎麽什麽都管,連公司報修打印機,買打印紙,文具都要經過他審批簽字,當時我只不過用完了他們打印紙,那個阿潔就直接可以打電話給總經理。”
聽見柴胡這話,王暮雪趕忙附和道,“對對,我去要員工社保記錄,公基金記錄,人力資源部跟我說也是要經過李總同意,有幾次他出差,我要材料的事情就耽擱了好幾天。”
“一帆哥。”柴胡接著道,“他李雲生是這麽大公司的總經理,管這麽細真的好麽?”
蔣一帆思索了一會兒道:“確實不好,集權。”
“是的一帆哥,可能也就是因為李總都把權利掌握在自己手裡,所以董秘馬方看不慣他,兩個人暗地裡一直互掐。”柴胡說著又朝嘴裡塞了一塊西瓜。
“你也看出來了?”王暮雪突然笑道。
“那誰還看不出來。”柴胡咽下了西瓜,“第一次中午在他們食堂吃飯我就看出來了,而且我猜李總肯定想把公司留給國外讀書的兒子,但他兒子如果心都不在公司,不在國內,即便晨光以後上市了,做大了,也是後繼無人。”
“是的,家族企業上市普遍都有這個問題。”蔣一帆道,“上市之後領導層的可持續性確實是個難點,他們公司目前確實沒有其他人有李總的威信,即便我們已經為他們選出了董事會和監事會,但總經理這個職位太重要了,如果太過集權,不利於公司其他領導層的發展。若想把企業做得大且持久,公司治理,真的很重要。”
蔣一帆所說的公司治理,從廣義角度理解,是研究企業權力安排的一門科學。
很多人在創業初期都想著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應該怎麽賺錢?
他們抱著這樣的問題去試探市場,去注冊公司,去生產產品,去迎合著市場的所有瘋狂。
但當他們的公司越來越大,錢賺得越來越多,他們才意識到公司的管理體系已經無法繼續迎合市場的瘋狂了。
很少有人一開始就會想到:公司治理是什麽?在我注冊公司的時候,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把握管理好一家公司?我會管公司麽?我的能力能管多大的公司?我需要一個怎樣的架構才能使得公司一直一直能迎合市場的所有需求?
公司治理,就是解決上述問題的一門科學。
只可惜這門科學硬解釋起來有些抽象,所以我們不妨借助下看似毫不相關的生物仿生學來研究公司治理。
第一個問題就是,公司是什麽?
公司的實質就是一群人和一堆錢組成的賺錢機器,不要不同意,你絕對無法反駁。
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私心,就會有矛盾,就會產生權力。
而公司治理,就是研究這些權力,如何分配。
我們若將公司看成一個活生生的人,那麽參照仿生解析圖,董事會就是“大腦”,監事會就是“免疫力系統”,總經理是“心臟”,總經理管轄的各部門是“五髒六腑及肢體器官”,而所謂的公司治理,就是這個人的“神經系統”。
晨光科技作為家族企業表先出的公司治理問題是,總經理所代表的“心臟”負累過重,不僅需要不停跳動給全身輸送血液,還兼任五髒六腑及肢體器官的功能,使得整個人的神經系統出現扭曲。
這個人慢走、快走、慢跑或許都還能撐下去,但如若快跑,估計是跑不動的,就算跑得動也跑不長。
“一帆哥,我們投資銀行對於一家企業的規范,是不是也可以事無巨細,比如乾預他們公司內部的管理架構。”王暮雪問道。
“可以,但不是每次都可以,得看企業,得看人。”蔣一帆笑得有些無奈。
“沒事,把他們送上去,我們的持續督導期是兩年,李總再跑個兩年肯定沒問題,以後跑不動也不關我們事了。”柴胡呵呵道。
聽到柴胡這句話,王暮雪五味雜陳地將一個聖女果用牙簽插起,而後慢慢放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