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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華》五百一十三 山高水長
夏昭衣點點頭,望著紙上文字,忽而灑然一笑。

紙為白龜紙,潤澤光滑,紙上字跡端正,著墨嶄新。

之前在地殿裡,那種陰冷森寒始終纏著她,所指向的就是那煉丹石室裡的大石柱。

她未見到那柱中女童是何情形,師父不建議她看,如今知道裡面是什麽,她實際也失了好奇。

師父所說的,其實也一直是她所想。

她為獨立個體,她是她,是夏昭衣,與阿梨是兩個人。

夏昭衣伸出手,將紙張翻過來,背後什麽都沒有。

她淡笑,又看了看行文內容,抬頭對裴老宗主說道:“應是在地殿裡,我們所遇到的那些人所寫,我的容貌嚇到他們了。他們若要三日後再送信,便送吧,於我無甚可放心上。”

“我在此六十年,從不知千秋殿中竟還有活人。”裴老宗主說道。

“說是活人,不如說是活鬼,他們手中諸多罪孽,殺人如麻。”

“在下邊殺人?”裴老宗主訝然。

夏昭衣看著他,想想也是,師父他們應一回來就休息去了,裴老宗主不知下面發生什麽也不奇怪。

“此信,我師父還不知情,對嗎?”夏昭衣說道。

“嗯。”

“給我紙筆,”夏昭衣一笑,“我畫個圖給你,再當故事同你講。”

屋外天晴雪靜,星子朗朗,大風在天地間奔襲,掠過一山又一山,吹化安河上斷開的冰層,推著大江狂奔。

夏昭衣精神很好,一點都不像病人,同裴老宗主聊了一晚,一直到凌晨方才睡下。

巳時左右,老者醒了,支離醒了,夏昭學醒了,沈冽也醒了。

眾人不約而同來此,因屋中房門始終未關,他們便屋內屋外的等著。

老者在屋內看書,夏昭學站在屋外簷角下發呆,支離趴在院中石桌上還未睡夠,沈冽則在崖邊望江。

整整一日,夏昭衣都未醒。

支離被白鷺仙師抱回去了,夏昭學被老者叫走,獨剩沈冽還在崖邊站著,瘦高身影,落寞寂寥。

天色漸沉,西邊大地染了長長一片烏金,東邊江流已隱於黑夜。

“少爺。”杜軒走來說道。

沈冽閉了閉眼,第一次這麽不願意聽到別人喊他。

“少爺,我們還不走嗎……”杜軒低聲說道,“他們都等著呢。”

良久,沈冽回眸,望向院中還敞開著的主臥房門。

她應不會在此宗門長留,經此一別,日後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他想進去見一見她,又恐心中不舍更烈。

“嗯,”沈冽說道,“你去同裴老宗主說一聲吧。”

“好。”杜軒應聲,心中著實為難。

若非真有一件件要事,杜軒也不願來催。

前去同裴老宗主道別,裴老宗主借夜色挽留,挽留不住,隻好祝一路順遂。

沈冽仍在原地,眼角余光望到杜軒回來的身影,他垂眸,掩去眼底思緒,緩了緩,無聲轉身,往後山山門方向走去。

京城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天下早已風起雲湧,郭兆海在江州為官,郭家便不會置身事外。有多少想將郭家卷入進來的人,便有多少雙緊盯著江州不放的眼睛。

而京城如今動蕩,宋傾堂身上所扛所擔負的,絕對不會少於郭兆海。從某一種角度來說,宋傾堂如今所處的風口浪尖,至少有一半是沈冽親手將他推上去的。所以,他須回京,能助他多少,便是多少。

還有,沈諳死了。

沈冽抬起頭,朝漫漫長空眺去。

這死訊,他得親自送回雲梁。

祖父祖母雖不喜沈諳,沈諳卻都是他們的長孫。

所以現在,他不得不走。

“少爺,”杜軒追上來,“少爺!”

“嗯。”沈冽說道。

“就這麽走了嗎?”杜軒回頭望一眼身後小院,通明火光從屋中投出,白茫茫的雪地像被鋪了一層玉蘭色的明月綢,“少爺,您不是等了一天嗎?怎不進去呢?”

“不進了。”沈冽說道。

他是等了一天,一天裡不時想走,但又恐前腳剛走,後腳她便醒來。

踟躇猶豫,動搖徘徊,就這樣,一天過去了。

他從未這樣過過一天,就乾站著,什麽都沒做。

光陰好似很快,又緩慢淌著,但很微妙,這樣等著她醒來,竟不覺得無聊枯燥。

而他所等的,無非只是想當面親口,同她道一聲別。

此去山高水長,下次相逢,卻不知是何時了。

照顧好自己,沈冽在心裡很輕的說道,夏姑娘……

天地清明,夜色蕭然,遠處大河奔騰,水聲滔天。

戴豫牽著駿馬, 等在後山山門,柔姑和其余手下們也在。

沈諳一死,他們失主,想隨沈冽一並離開,在古槐鎮分道揚鑣,再另尋去處。

“少爺。”戴豫將韁繩遞給沈冽。

沈冽翻身上馬,離開前回眸望一眼山門,一扯韁繩,說道:“走吧。”

山道不好縱馬,馬蹄踏雪無聲,一行七八人,身影漸遠。

·

夏昭學正在觀星閣看書。

支離跑去同老者說,他要去從軍,老者便來找他,問他是否去意已決,而後,就將他帶來觀星閣看書。

觀星閣藏書巨大,老者所整理給他的這些則皆是兵書,有他看過的,有他未看過的,藏書堪比點將堂,有幾本令夏昭學看的入迷,裴老宗主進來後他才方知,已過去數個時辰。

裴老宗主是來說沈冽離開之事。

老者坐在書案後,亦在看書,聞言說道:“就直接走了,什麽話都未留?”

“未留,”裴老宗主說道,“走的瀟灑利落,好個翩翩美少年。”

夏昭學坐在老者相鄰十步外的案幾後,說道:“他是鐵打的嗎,我以為他會留下來多呆幾日,他身上負傷不輕。”

“負傷不輕?”裴老宗主說道,“未見他提過半句。”

“其中不少還是我傷的,”夏昭學攏眉,“那日清晨,我與他狹路相逢,我先出手攻擊,他跌下去的那一跤,後背重砸在地,必然傷的不輕。以及,在那之前,他便負傷了。”

“看不出來……”裴老宗主說道,搖了搖頭。

“有說去哪嗎?”夏昭學問道。

“沒有。”裴老宗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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