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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華》六百一十六 思她所思
扶上縣時常會有兵馬過境,但除卻當初剛被宋致易的兵馬入城侵佔之外,已鮮少有這幾日這般滿城兵亂。

 黎明升起的太陽從城外緩緩漫來,照著大地,城中東斜街小廣場上又多了數十具屍體。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數十具屍體,皆是坐鎮營中的士兵。

 暗殺者目前只找到三個,已變成屍體,趙監軍令人將他們的頭顱砍下,高懸城中,屍體則開膛剖腹,晾曬在地。

 他們所執武器,二人為利斧,一人為大刀,皆頗具分量,尋常士兵甚至單手提不起來。

 除卻這三個暗殺者,在坐鎮營衛府後衙通往大牢的院中,又尋到數具黑衣人屍體。

 屍體身上半點可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但從身材和所帶武器可判斷,並非那些暗殺者同黨。

 不過趙監軍聽聞後,當即也是大手一揮,下令砍下腦袋,以同樣方式處理,歸為街上那些暗殺者。

 沒能將暗殺者全部找到,並且處死,於整個坐鎮營的所有軍官而言,這是被人拿著鞋底在臉上呼打。

 以及,對上更不好交代。

 渡安口駐守軍隊被季家一夜滅盡,勳平王震怒,連發七道軍令,若扶上縣的亂子被捅上去,恐怕他們這些副將郎將和監軍校尉,皆要提頭去見。

 現在自上而下,整個扶上縣早已陷入喧嘩又寂靜的詭異之中。

 要麽靜,要麽乍亂,而後又驟靜。

 菜市空置,商鋪關門,客棧打烊,街上無人敢走動,除了兵馬,以及……不得不走的人。

 夏昭衣和沈冽需得盡早趕去臨寧,同杜軒他們報平安,否則不知臨寧那邊會急成什麽樣。

 以及,夏昭衣當初在遊子莊和支離分開前曾說過,她至多比他們晚半個月回離嶺。

 但變故太多,她怕是做不到了。

 這可能還是她第一次同支離失約。

 現在,夏昭衣和沈冽告別柳河先生的風雅居所,帶著負傷不輕的林中虎一並離開。

 一起行動,目標太大,所以夏昭衣和沈冽今早商議時,一致提出,分開兩路。

 偷襲一隊四五個人左右的巡守兵,對他們而言不算多難,放昏在地後,他們根據體型脫下來兩件盔甲。

 而後,夏昭衣先去城外等他們。

 沈冽則帶著林中虎,尋一個適當時機離城。

 城外同樣戒備森嚴,但較城中的噤若寒蟬要好一些,眼下農耕時節,所有當兵的皆知糧草可貴,所以不會和莊稼人過不去。

 夏昭衣沒有按照和沈冽的約定,先去東北那片濕地裡的小樹林中相等,她不太放心,所以出城後,便藏在城門附近,想親眼看到沈冽出來,才好踏實。

 時間行緩在走,她所藏身的樹蔭極其隱蔽,視野極佳,便在這樣的角度下,她意外見到了一個熟人。

 陶因鶴,當年隨趙秥困守盤州佩封的那位副將。

 夏昭衣見到他,的確是個意外,因為他身上穿著農人的樸素衣衫,並且特意將後背佝僂,委實難認。

 陶因鶴並不是一個人,他在遠處田野旁拉著一頭老牛,身旁不時會有人經過,偶爾會有人停下同他說上一兩句話。

 他們那閑淡模樣,像是單純在聊莊稼收成。

 眼下形勢,夏昭衣不好去找他,以及,找到了也不知能說什麽。

 陶因鶴是鄭國公府的人,宣延二十五年,鄭國公脫離大乾,回去鄭北,陶因鶴隨天成營也一並遠走。

 如今,對方這樣喬裝打扮從鄭北來到扶上縣,定有目的,或同軍事有關。

 她這樣貿貿然去撞破,並不妥。

 只希望,兩不相乾。

 他們走他們的,別來誤了她和沈冽離開的安排。

 夏昭衣收回視線,繼續看向城門。

 等了又等,大約巳時六刻,她終於親眼看到沈冽和林中虎從城中出來。

 夏昭衣略略松了口氣,無聲自樹上翻身下來,悄然朝她和沈冽約好的地方先去。

 所抄乃近路,故而去得略快,只是才歇下來擰開水袋的功夫,便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夏昭衣一凜,準備藏起,卻見騎馬而來的正是沈冽和林中虎。

 除卻二人胯下所騎,還有後面還跟著一匹。

 他們不可能徒步去臨寧,要奪馬是必然,但沈冽這樣便帶來了,讓夏昭衣倍感欣喜。

 近了後,沈冽下得馬來,望見她尚未褪去紅暈的臉,和鬢邊被汗水濡濕的碎發,他摸出自柳河先生那邊所要的乾淨巾帕遞去,關心問道:“遇上什麽了麽。”

 烈陽當頭,但濕地林間樹蔭廣伏,是最好的避暑之處,夏昭衣出這麽多汗,沈冽怕周圍有伏兵,或者是,她是伏兵,去對付了什麽人。

 “多謝。”夏昭衣接來,輕輕拭著臉頰,一時有些心虛,驀然失笑。

 她沒有回答,轉眸看向後邊的馬,過去撫了撫馬脖,纖長手指順著馬兒的鬃毛,陽光下,她發著光的膚色和戰馬藏青色的毛發形成鮮明對比。

 “還是與沈郎君一起最好,省時省力,”夏昭衣笑道,轉眸看向沈冽,“我鮮少有這樣的感覺了。”

 能想她所想,先她所先,也就以前同大哥二哥一起時會有,多數時間,皆是她身先士卒,周全一切。

 沈冽彎唇:“……嗯。”

 夏昭衣將為數不多的小包袱掛在馬上,輕盈翻身而上,笑道:“事不宜遲,走吧。”

 她的目光看向一旁望著他們的林中虎:“你的身體可還行?”

 林中虎回神,頓了頓:“還,還行,你們別擔心我,我沒問題的!就,就是……”

 他朝沈冽看去。

 二十出頭的俊美男子,和他對上目光後又變回一張肅冷面孔,周身氣質,似陽光下一柄冰刃。

 林中虎心裡一百個不願意走,他之所以會去衛府後衙的大牢,便是要去救人。

 今早沈冽來找他時提到這個,並且直說,憑他一己之力,必然救不回人,而且整個扶上縣在之後幾天,會被把控得越發森嚴,如銅牆鐵壁。

 要走就趁今日,要留,沈冽則不會答應,為了柳河先生的安全所想,沈冽留給林中虎的只有一條死路。

 一面是無謂枉死,一面是逃脫升天,林中虎再不願,也知道哪條路該是自己去選擇的。

 雖然這個年輕男子說話疏遠淡漠,沒有半分余地,但至少,人家還願意帶著他這個拖累出城,而不是直接送他歸西。

 林中虎看向極遠的天邊。

 滿心哀痛,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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