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傳話的小喇嘛回道:“伽禕佛爺是朝廷欽定迎請坐床的當世活佛,他對屬民如何管理,推出何等新政,他季語堂作為祥允寺的文書,理當服從,斷無干涉的道理。至於季學禮的事情,既然已經交由那木王爺來管,那王爺定當自有公斷。所以文書大人還說,既然季家有心,不如多去王府走動。”
季老太爺聽了,仍不死心,道:“你就沒說是我親自來了?!”
那小喇嘛雙手合十,道:“小僧豈敢隱瞞!只是文書大人說了,他乃出家人,於紅塵中事早已割舍。還請季老太爺切莫再來這清修之地,再談什麽伯什麽侄的那些凡塵俗事啦!”
聽了這話,季老太爺心頭酸楚,不禁悲從中來,慘然道:“終是因果報應,因果報應啊!罷了,罷了!”
說罷,顫顫巍巍的跪下,對著祥允寺的正殿拜了三拜,回家去了。
季忠誠當天傍晚聽到玉忱對他說起這事後,隻說了一句:“明日我便套上馬車,將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盡數搬到王爺府上。不過是落得個傾家蕩產,我只要我爹爹能活著!”
此舉得到忠誠娘的無比讚同,娘兒倆徹夜未眠,竟真的在油燈下清點了一晚上的家產。
次日一早,季忠誠早早兒起床,穿上那日在廟市上穿的粗布長衫,悄悄的出門,想去王爺府上找那木王爺談談條件。
然而,走了多半個時辰,季忠誠還沒走到王西村,就聽見大地隆隆,振聾發聵。
季忠誠不明所以,趕忙找了一處高大草垛之後躲了起來。
遠處揚起漫天灰塵,不一會兒,目光所及處便出現了一大隊人馬。只見前排三名身著棉甲的騎兵打著鑲龍的白旗,正是那木王爺所在的正白旗軍旗。
那隊伍人數眾多,少說也有七八千人,分列三個方陣依次自季忠誠方才過來的官道上走過。
第一方陣人數最少,裝備卻最為精良。各個兒身著青色鐵甲,背負火槍,昂首騎馬走在最前。
第二方陣人數次之,皆穿著胸前印有‘勇“字的布衣,手持紅纓槍,一路小跑緊跟其後。
第三方陣人數最多,卻毫無秩序。皆著尋常百姓服飾,手持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三三兩兩跌跌撞撞的跟在最後。
隊伍兩側有兩個手持長辮的人騎著高頭大馬來回巡視,看到第三方陣有人腳步稍慢,便會衝過去抽上一鞭。
就在那騎馬之人剛剛走過後方隊伍之時,隊伍中有一人忽的跌倒在地,好在身旁另一人即刻將他拉起,這才使得他免叫後來之人踩踏。
騎馬那人看到,高高舉起長鞭,竟隔著三四個無關之人就當頭抽了下去。隊伍登時中響起一片哀嚎,只聽得其中一人喊聲最是淒厲。
季忠誠聽著聲音耳熟,稍稍探頭望了過去,果然看到人群之中出現了屈家兄弟那對擰巴的臉。
只見那屈不才腳步踉踉蹌蹌,似是豪無半分力氣,全仗著屈不為托著向前走。屈不為托著個大活人又挨了鞭子,叫聲自是淒慘無比。
季忠誠想起前不久屈不為才來過自家門前替阿木爾傳話,這才不過幾日,卻被拉去充了軍。想必定是戰事吃緊,這才使得那木王爺抓了周遭百姓,去為他打仗賣命。
季忠誠擔心爹爹也被抓去,便瞪大了眼睛又仔細瞧了好一會兒,直到隊伍遠去,也沒見到爹爹季學禮的身影。於是心中又慶幸又害怕,慶幸的是爹爹沒被拉去打仗,怕的卻是爹爹在王爺府中遭遇不測。
一顆心雖是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此時季忠誠卻斷不敢再去王爺府上。若是自己又被王爺府扣下抓去充了軍,那還談何救爹爹了!
季忠誠不敢再流連,改了小道兒一口氣跑回家去,並叫玉忱快去知會布赫大夫,叫他近些日子切莫再出去行醫。
季忠誠心有余悸,躺在炕上琢磨著這隊人馬要去同誰打仗。想了一會兒,卻猛的想起那日屈不為曾說過,阿木爾叫他們不要胡亂走動。
如此說來,阿木爾許是見過了那木王爺,知道那木王爺將要征兵,這才叫屈不為乖乖呆在家裡。
即是如此,那木王爺必然很是信任阿木靈,否則征兵這樣的大事,又怎會說與他聽?
可……為何阿木爾卻沒有開口替自己救回爹爹呢?
莫不是真叫季老太爺說中了?那阿木爾從頭至尾,不過是看上了他季家的寶物而已!至於那異性兄弟之說,不過就是騙取他信任的謊言罷了!
想到這裡,季忠誠眼眶一酸,忍不住又哭了一場。
家中遭難,季老太爺竟破天荒的在家裡住了月余。
這個月來,除了玉忱外,其余三人通常皆是沉默不語,各懷心事。只有玉忱各屋裡亂竄,分別與三人說話逗趣兒,試圖叫他們心胸開朗些,結果卻是收效甚微。
同時玉忱不忘季忠誠的叮囑,時不時的去瞧布赫大夫。每次見布赫大夫一家都在,便會回來通報季忠誠。
有一天玉忱又跑去布赫大夫家,聽到布赫大夫與人說話,說的正是那木王爺派兵打仗的事,便坐在炕梢偷偷聽了一會兒。
那人是王西村鄰村的一戶人家,是來布赫大夫家裡抓藥的。
布赫大夫見他抓的盡是治療外傷的藥,便多嘴說了一句:“尋常外傷,隻消三副即可,您一口氣抓上十幾副來,可別是用過了量,適得其反呐!”
那人一聽,歎了口氣道:“如今您已有陣子沒外出瞧病,實屬不知外頭已經亂成了啥樣!”
布赫大夫大驚,問道:“怎的一點兒都沒聽說?”
那人道:“月前,那木王爺抓了不少百姓去打蒙古人,這事您可知道?”
布赫大夫道:“我隻知那木王爺抓人打仗,卻不知打的竟是蒙古人!”
那人道:“咱們老百姓都是只會種地的老實頭,哪會打仗?!可那木王爺卻偏偏叫他們打頭陣!幾千個人,沒幾天就死了大半啦!”
布赫大夫罵道:“這王爺還是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