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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妝》第一百六十三章 周全(2合1)
還有最後、也是最有趣的一點,便是前世那個後來頂替了吳承芳的小太監。

 據紅藥回憶,那小太監曾認過個一乾哥哥,叫做林朝忠。

 而這個林朝忠,後來在元光朝時升任了掌司一職,聽人說,那是陳長生從中使的力。

 換言之,林朝忠與陳長生的關系,應該相當不錯,而巧的是,那頂替吳承芳的小太監,又與林朝忠拜了把子。

 這就很有意思了。

 在徐玠的推測中,頂替吳承芳的小太監,就是給建昭帝投毒之人,再結合紅藥所言,陳長生便浮出了水面。

 此外,紅藥亦曾言道,建昭帝病重駕崩當晚,有幾個太監便連夜投了井,其中就有一個據說特別受寵的小太監。

 徐玠猜測,這個投井的受寵小太監,應該便是頂替吳承芳之人。

 他亦如孫紅菱一般,成了棄子,而陳長生、林朝忠二人,則踩著這些棄子的屍骨,爬到了高處。

 這是一條極為清晰的利益鏈,最大的獲益者,便是陳長生。

 亦即是說,他殺死吳承芳的動機最大。

 他二人既然交好,則陳動手殺吳便一點不難,隻消將吳承芳騙去玉帶河某處,或推其落水,或借機關導致其不慎滑入水中,皆可致其溺斃。

 而這其中至為關鍵者,便是……

 “紅藥,你們六局一司平素何時最清閑?”徐玠陡然問道。

 若要吳承芳必死,則其落水的時間,便極為關鍵。

 陳長生一定會選在玉帶河左近閑人最少之時,誘其落水。

 人少則冷清,再加上如今天寒地凍,吳承芳的呼救與掙扎,自是無人聽聞。

 許是情緒起伏之故,他的聲音刺刺拉拉地,聽得人心底發毛。

 紅藥忍不住打了個抖,抱緊了肩膀,開口時,說話聲也有幾分哆嗦:“嗯……讓我想想……”

 她蹙起眉心,又連著咽了幾口唾沫,好容易方抑住了顫抖,小心翼翼地道:“嗯,素昔六局最清閑的時候,便是午飯後的那一個時辰。”

 這也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因貴主兒們皆會歇午,那個時段差事自然少,六局便也跟著閑了下來。

 徐玠點了點頭,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看住紅藥,沉聲道:“臘月二十二午飯後的那一個時辰,能不能請你在玉帶河那邊守著?”

 紅藥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守玉帶河?

 這是幹嘛?

 然而,當視線觸及那雙清幽的眸子時,紅藥那混沌的腦海中,不知怎麽,居然劃過了一個念頭。

 “你要救下吳承芳?!”她脫口而出,歇了一拍,改口道:“你是要我去救下吳承芳?”

 那個“我”字,她咬得極重。

 “對,有勞你。”徐玠正色道,抱拳鄭重施了一禮。

 紅藥坐著沒動。

 也不知是不是才瞧了話本子、被裡頭精彩紛呈的陰謀陽謀給感染了,這一刻,她那腦瓜子轉得堪比陀螺,竟是格外地脈絡分明,此時便又順著思緒道:

 “你的意思是,讓我趁著六局午休之時,守在前世吳承芳淹死的那片河灘,在他落水後施以援手,以便護其性命?”

 “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勞,我正是這樣想的,想不到你也想到了。”徐玠很有誠意地讚了一句,旋即又笑:“從前你就愛說自己笨,可在我看來,這世上比你聰明的人卻也不多。”

 紅藥愣了愣,再下一息,她那嘴一下子便咧到了耳根兒,臉都快紅了。

 哎呀,被誇獎了呢。

 雖然這話多少有些言過其實,可架不住聽著順耳啊。

 活了兩輩子,她還從不曾被人誇過聰明,難得來上一回,還別說,那滋味真真是不錯,這會子她腳底下都有點兒飄了。

 原來,做個聰明人就是這樣的感覺啊,又滿足、又有成就感、甚至有那麽一瞬覺著自己無所不能。

 怪不得那些貴主就喜歡聽底下人恭維“主子明鑒”呢,這感覺,委實是美得很。

 “那……行吧。”下死力抿住嘴,以不令自己再露出傻樂的表情來,紅藥“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我便聽你的,去守株待兔就是。”

 竟是一口便應下了徐玠的請求。

 徐玠反倒愣了愣,旋即大喜過望。

 “當……當真?”少年俊美的臉上幾乎笑開了花,一時竟也忘了男女大防,伸手便攀住了紅藥的衣袖,鳳眸之中,流光溢彩。

 還以為要多費些口舌說動小丫頭呢,不想她竟應得這般爽快,他當真歡喜得緊。

 不枉他寫話本子寫得腰酸背痛,連著幾宿都沒睡好。

 值了。

 徐玠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著了。

 看著少年燦爛的笑臉,紅藥的臉紅得如同熟透了的林擒果兒。

 被個美少年這般讚著,怎麽……怎麽……怎麽這麽讓人高興啊。

 天知道這種被期待、被信重的感覺,有多麽地好。

 不行了不行了,要上頭了。

 紅藥趕忙閉起眼。

 那一刻,她的心裡像是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高高地昂著腦袋,一臉得意,另一個就使勁兒地晃前一個的身子大喊“你清醒一點”

 然後,紅藥就被晃醒了。

 北風卷起階前殘雪,撲打在身上,涼浸浸地。

 她心裡陡然一陣後怕。

 這才多大的功夫,就被人家灌了好大一碗湯,偏她還受用得緊。

 若再這麽著,萬一哪天徐玠把她給賣了,估摸著她還會高高興興幫著數錢呢。

 這可不成。

 “行……行了,你先放開手,我……我都答應你了不是?”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又輕又細,沒有一點子氣勢。

 縱使心裡的小人已經又冷靜、又端莊地板起了臉,叵奈真人底氣不足,完全撐不住場子。

 經她一說,徐玠這才發覺竟一直拉著紅藥的衣袖呢,當即老臉一紅,忙飛快收手:“對……對不住,對不住,我是太高興了。”

 他說著已是滿面喜色,握著拳頭道:“你放心,我已經找了人來幫你,你也不必真正動手,便在旁高聲呼救把他們叫來就成,因他們不大方便守在那裡,須得四處走動,所以要勞你先叫兩嗓子,至於救人……”

 “這……恐怕不成吧?”他話還沒說完,紅藥便打斷了他,神情也變得肅然起來。

 到底這也關乎她的安危,她此時已是腦中清明,便覺出徐玠此言之不妥。

 在六局的家門口大聲嚷嚷?

 她是嫌命長麽?

 六局裡頭可有的是抓人痛腳的女史呢,被逮著了可不是頑的。

 徐玠被她說得一怔,面現不解:“這……怎麽就不成了?”

 “宮規有製,不許大聲喧嘩。”紅藥的眉頭鎖得死緊,一臉地嚴肅:“再者說,萬一陳長生、孫紅菱又或是其他什麽人躲在暗處呢?我這一嚷嚷,不反把自己露出來了。”

 這一刻她顯然忘記了,就算不嚷嚷,單只出手救人,她便已然藏不住了,若當真有人暗中窺伺,她這麽個大活人,人家還能瞧不見?

 這一節,她沒想到,徐玠卻早想到了。

 於是,越發迷惑。

 剛才誰說這丫頭聰明來著?

 站出來,爺保證不打死他!

 然而,再一轉眸,看著那張精致而又嚴肅的小臉,徐玠卻又突然覺得,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那眉眼、那情態,竟是分外地好看。

 他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紅藥便瞪他。

 瞅啥瞅啊?

 雖然不曾宣之於口,然這麽個意思,徐玠還是領會到了。

 自然,他絕不可能回以“瞅你怎地”。

 訕訕地收回視線,細思片刻,他到底沒舍得點破紅藥語中的漏洞,隻得換個角度去說服她:“他們應該不會留人在旁的。”

 紅藥的眼睛越發張得大了些,內中盛滿了不解:“這卻是為何?”

 既是要把人害死,那就必定要親眼看著人咽了氣才安心,哪有做下套兒便跑的道理?

 “因為要撇清。”徐玠很快便答道,神情篤定:“你想想,吳承芳深得陛下寵愛,他若是死了,陛下定然是要問因由的,他臨死前見過誰、去過哪裡等等,都要有個說法。而若陳長生等人曾在吳承芳死前或死後出入玉帶河畔,萬一被人撞見了,那豈不是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擺明了告訴人家‘我有嫌疑’麽?”

 他振了振衣袖,面上現出一抹譏嘲:“我以為,他們不僅不會留人,甚至還會格外地躲遠些。比如陳長生,他很可能會找個人最多的地方消磨上一整日,以昭告天下:吳承芳出事與我無關,至於孫紅菱麽……”

 徐玠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我敢保證,她那天一定會推掉所有往玉帶河跑的差事,說不得還要裝個病、告個假什麽的,足不出戶,先把自個兒給摘出來。”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紅藥原先尚還有些不虞,然此際聽他辨析其間因由,漸漸便聽得入了迷,不由想起了話本子裡寫過的“破案”情節。

 在那本《嫡女宅鬥私人手劄》裡,就曾有幾個女主智破奇案的小故事,十分之引人入勝,而徐玠眼下這些話,讓紅藥有種瞧話本的感覺。

 此時她已然隱約記起,前世時,紅菱確實在淹死人前後那幾日“病”了,足不出戶,正合上了徐玠這番推測。

 如此一想,紅藥甚而覺著,徐玠的分析,遠比話本子裡的故事精彩。

 她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少年,那些許不虞早被丟去了爪哇國,此時便順著他的思路提出了疑問:“若是不留人在旁看著,萬一吳承芳沒落水,又或者落水了卻沒死,那豈不是白算計了麽?”

 “所以,這一局必定會被他們做死,吳承芳只要去了玉帶河,便斷無生還之機。”徐玠平靜地說道。

 紅藥沒說話,隻以眼神問出了“為啥”二字。

 徐玠一笑,從容替她解惑:“你且細想,此局既然是專為吳承芳所設的必死之局,則首先便會投其所好,安排一個引其入局的引子。”

 他的面上又現出譏嘲來,繼續說道:“雖則我並不知那引子是什麽,不過可以想象,那一定是個特別之物,足以讓吳承芳甘願落入局中。而這個引子所指之處,則必定是一個陷阱或機關,吳承芳一旦涉足,便必死無疑。”

 停了一息,他面上的笑容漸漸轉寒:“若我所料不錯,那引子所在之處,應該便是陷阱或機關所在之處。”

 此前他還曾推測過,或會有人推吳承芳落水,如今看來,這推測並不成立。

 唯一的可能,便是讓他“不慎”落水,將此事弄成一樁“意外”。

 “原來如此。”紅藥點了點頭,顯是被徐玠說服了。

 不過,她很快便又生出新的疑惑:“既這麽著,那我們何不提前告訴吳承芳,讓他乾脆就別去玉帶河不就好了麽?”

 這才是真正一勞永逸的法子。

 至少紅藥是如此認為的。

 “不好。”徐玠一開口,便斷然否定了她的說法。

 他轉眸凝視著紅藥,神情是前所未有地凝重:“首先,就算你提醒了,對方也未必會信,說不得還會打草驚蛇,引來陳長生的懷疑;而最要緊的是,紅藥,你絕對不能亮在明處。”

 這一刻, 他清幽的眸光中仿似藏著些什麽,讓人難以看清。

 只是,那眸光也在紅藥身上停了一息,須臾便流向了旁處:“我方才就想提醒你來著,救人的時候,你一定要做些偽裝,別叫吳承芳瞧見你的臉。”

 “這倒也是。”紅藥點了點頭,心下生出一絲後怕。

 她倒還不曾想到此處,如今被徐玠提醒,方覺自己若是露了行跡,則無異於暴露在陳長生等人眼皮子底下,往後必會遺患無窮。

 一念及此,她已是滿握潮汗,北風拂來,直是透骨冰寒。

 她可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幸得徐玠心細,凡事總會替她周全

 此時,便聞徐玠又道:“不過,你之前的提議也對。宮裡不許喧嘩,你若大聲呼救,被人聽出聲音來,亦非好事。”

 紅藥此時已然完全轉過來了,忙點頭:“是啊,之所以我說不成,這個因由居於首位,旁的倒還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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