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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妝》第一百四十九章 利劍
 “去,去,別胡說。”徐玠向少年頭頂敲了一記,老臉有那麽一絲絲地掛不住。

 雖說那母大蟲的拳頭根本沒二兩力,可是,若打得巧了,卻也挺難處置的。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眶。

 那倆青眼圈兒他頂了快十天才消下去,眉骨處的青斑則是前幾日才好的。

 否則,他早就把那老太太拉出來了,還用等到現在?

 徐玠搖搖頭,歎一聲:“人心不古啊。”

 想當初多老實一大嫂,卻硬生生地叫歲月磨成了母大蟲,這先動拳頭再開口的毛病,得改。

 必須改。

 “爺別怕,有奴才們在呢,奴才也會打架。”元貞顯然會錯了意,拍著胸脯給徐玠打氣。

 徐玠簡直沒笑出來,將衣袖直揮:“傻不傻啊你?就你這身板兒?邊兒呆著去吧,爺怕你把臉打壞了要哭。”

 一聽要打臉,元貞登時偃旗息鼓,拳頭一收、脖子一縮,訕笑道:“那奴才給爺掠陣,爺威武。”

 徐玠懶懶“嗯”了一聲,翹著二郎腿靠在軟枕上,兩手墊在腦後,望向徐徐倒退的街景。

 街衢清冷,並無多少行人,遠處灰暗的天際亮起一線微白,朔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天光尚未大亮,街面上自是寂寥,然徐玠卻似不覺其無趣,興致勃勃地到處瞧著,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曲兒。

 為了讓那丫頭名正言順地出來一趟,他賣眼鏡、燒玻璃賺的銀子,委實花去不少。

 潘體乾、許承祿這二人的胃口,可不是一般地大。

 不過,再一轉念,徐玠便又哂笑。

 這兩個再是貪財,也比不得咱們宋大學士不是?

 君不見,這位“清貧廉潔”的次輔大人,僅是從其家中地庫抄撿出來的白銀,就不下二十萬兩,更遑論那幾尺厚的田產地契、成百箱的古玩字畫、金珠寶貝了。

 家資百萬的“清官兒”,也當真罕逢。

 看著那成車的雪花銀,也不知多少人紅了眼,又有多少人寒了心?

 這也不能怪宋學士太貪,委實是人家門生故舊遍及朝野,幾十年的官兒當下來,那些走門路、奉孝敬的,自然不可能少,光每年收上來的走禮銀子,便足夠尋常人家十年的嚼用了。

 更有甚者,人家宋學士宋貫之不僅有錢,更有勢。

 官勢、聲勢、名勢,盡皆不。自其被羈押,多的是求情請願之人,哪怕兩衛虎視眈眈壓在上頭,還是有不少人“冒死進諫”,請求陛下“寬待老臣”。

 直到內衛亮出了宋貫之親筆寫予遼北軍門的信,坐實了他倒賣軍需、裡通外國的罪名,那些人才總算閉上了嘴。

 比之咱們的清官兒宋大學士,許、潘二人也不過圖了幾百上千的銀子罷了,便將潘體乾手頭那幾幢宅子都賣了,也不過十萬雪花銀。

 兩相比較,潘、許二人倒成了清官兒了。

 徐玠咧了咧嘴。

 那理應是一個笑,然笑意卻根本未及唇角,不過是兩頰肌肉扯動而出的一個古怪表情。

 若說兩衛如狼,則文官集團便是那猛虎,如今的局面,不過是驅狼迫虎,無論哪一方坐大,其反噬的力量,都足以毀滅大齊本就不甚牢固的根基。

 所以,大齊,還需有一把利劍。

 劍指虎狼、三足鼎立,

才能令政局長期穩定,才能讓大齊百姓富足、軍力強盛,走向真正的強大。 而徐玠要做的,便是打造出那一柄利劍。

 他半眯著眼,悠然地哼著曲兒,唇角一直半彎著,也不知想起了什麽。

 牛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約莫半個時辰後,便到了龍泉寺大街。

 這是玉京城僅次於寶津大街的熱鬧街市,此時雖是清晨,來龍泉寺燒香拜佛的百姓已有不少,兩側商鋪亦泰半開門做早市,無論是賣香的還是賣早食的,抑或是茶樓酒館、雜貨鋪子,生意都很不錯。

 在街口下了牛車,付清車錢,徐玠便與兩名廝晃晃悠悠地混入了人群,一路吃了牛舌餅、碗兒糕、香米粥,又買了炸鵪鶉、脆棗兒當零嘴,待肚子填飽了,便也到得一所酒樓門前。

 相較於別處的人聲鼎沸,此地卻是一派冷清,朱漆大門緊閉著,門扉上貼了張告示,寫著“三天后開張,敬請光顧”幾個大字。

 徐玠舉眸看了看天色。

 積雲將陽光裹得嚴實,隻吝嗇地漏下來幾許,蒼白而又無力,投射於地,連人影都照不出來。

 翹起的飛簷一角,一隻寒雀兀自立著,振翅“喳喳”啼鳴數聲,似在與呼嘯的北風應和。

 “撲啦啦”, 遮在匾額上的厚布在風中鼓噪,一刹時,讓徐玠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寒冷而又刺目的冬日。

 他恍了恍神。

 “爺,咱還進去不?”利亨年紀,挨不得凍,吸著鼻子問了一句,通紅的臉兒上掛著淚花子。

 那是被大風吹出來的。

 元貞一臉嫌棄地掏出帕子來替他擦,一面低聲教訓他:“爺想心事呢,你別亂說話,爺的思路不能被人打亂的。”

 “思路”可是他才學來的新詞兒,自覺用得很合適,很能顯得自個的學問。

 可惜,利亨完全聽不懂,歪著腦袋一連串地問:“爺怎老想心事啊?爺心事怎那麽多啊?爺想的是啥心事啊?”

 話音方落,“咪嗚”,細細軟軟的一聲貓叫,一顆毛絨絨的貓頭便從利亨提著的籃子裡冒出來,尾巴豎得高高地,委屈巴巴的一雙綠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利亨當即眼睛一亮,脆聲道:“爺,丸砸冷了。”

 “丸砸”二字甫一入耳,徐玠立時醒過了神,垂首望去,便見奶貓全身都縮在厚氈子裡,只露出一張臉,翠綠的眼睛、濕漉漉的粉紅的鼻子,嘴巴也是粉紅的,見他看了過來,“嗚哇”打了個哈欠。

 徐玠忍不住面露微笑,探手向那毛絨絨的腦袋上一按,嚇唬道:“你可別出來啊,外頭有老虎,專吃貓兒。”

 丸砸根本沒聽懂,就覺著主人的手又暖又大,便拿毛球般的腦袋蹭著,“咪嗚”叫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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