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亦明睜開眼睛時,天已經黑了。
沒想到自己倚在牆角睡了這麽久。扭頭看看一旁的曹大壯,他正打著呼嚕。再抬起頭來看看床上的伊尹,牛二嫂正坐在床前給他喂粥。
見到陸亦明緩緩站起來,牛二嫂慌忙放下手中的碗,轉過頭站起來。她與陸亦明對視一眼,眼神有點奇怪,似乎包含了尷尬與同情。
“你醒啦,我去把粥飯給你端來。”她說完站起身便往屋外走去。
怎麽總覺得有些古古怪怪的。陸亦明心中默念:“她那個表情是什麽意思?尷尬?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同情?我看起來很慘嗎...”
陸亦明的目光追著牛二嫂的身影投向門口,只見她隱蔽地偏過頭來,向床上的伊尹撫媚一笑,然後出去了。
再看看伊尹,他好像瞬間收斂了笑容,轉而捂住傷口作出微微的痛苦狀,片刻後才扭過頭來看著陸亦明。
喂,什麽情況?
陸亦明正好與伊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原本一開始想說的是“你什麽時候醒的”,開口卻是:“你...真厲害...”
伊尹呵呵一笑,然後一手按住胸口猛咳了兩聲。這次的表情看來是真的,受了這麽重的傷,一時半會真是難以恢復。
陸亦明見伊尹瞥向身旁的曹大壯,便趕緊解釋道:“他以為我們是亂兵,都是誤會...”
“我知道。”伊尹打斷了陸亦明的話,看起來對曹大壯還是耿耿於懷。不知道是因為曹大壯當初在北門將他們攔截,還是因為今日將他打成重傷,或許兩個原因都有。
“翠翠跟我說過了。”伊尹躺下身子閉上眼睛,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
翠翠是誰?陸亦明沒有追問,錘了錘麻木的雙腿,往屋外走去。
...
院子裡,目光所及盡是災後村莊的殘垣斷壁,遠處不時傳來隱隱的哭泣,應該是哪家失去了親人。
陸亦明歎了口氣,見牛二嫂與兩位婦人就在院子裡支著鍋煮粥,原先的灶房似乎也住進了無家可歸的人。
陸亦明想了想,走到牛二嫂身前向她道謝:“多謝大嫂收留我等...”
牛二嫂反倒感謝他幫助村民對付了亂兵,最後還總結了一句:“打起仗來,兵和匪沒什麽區別...啊,我可沒說你們,你們不一樣,是好人...”
“聽說昨夜有幾人在你家留宿,大嫂可知他們往何處去了?”一番鋪墊後,陸亦明才問到重點。
一瞬間,牛二嫂莫名地緊張,眼神閃爍地回答:“好像...也許是去了江都城。”
果然去了江都,這個答案合情合理,畢竟她要趕去向教主報信。不過,那個越國公子也去了江都?陸亦明又追問道:“他們幾人一起去的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牛二嫂吞吞吐吐地回答道,然後補充了一句:“那名女子好像是去了江都,其余幾人我不太清楚...”
嗯?這是什麽意思?興許是尚弦月與勾謬幾人分頭離開,所以牛二嫂不太清楚。
陸亦明接過牛二嫂遞過來的粥飯,沒有再追問,道謝後回到了房間。
此時,曹大壯已經醒了,正站著向伊尹拱手說話。伊尹微笑著擺擺手,讓他坐到牛二嫂向前搬進來的凳子上。好像兩人已經和解了。
看到陸亦明進來,曹大壯開口道:“我剛剛向這位伊先生道了歉,先生大度,已經原諒我了。”
陸亦明點了點頭,
他原以為兩人會水火不容,看來是不打不相識啊。 曹大壯走向陸亦明,從他手中接過粥碗,指了指房間裡唯一的凳子:“謝謝。你坐,別客氣。”
這是我的,不是給你端的...陸亦明無聲控訴,最後還是默默坐到了凳子上。算了,一會兒再出去向牛二嫂討一碗。
這時,伊尹開口道:“曹壯士武藝高強,是難得的勇士,我聽說今日你打贏了他,是真的嗎?”
看著伊尹難以置信的表情,陸亦明原本應該好好解釋一番,如今卻沒有精神,只是捂著肚子答道:“嗯。”
伊尹微微點點頭,掏出疊好的布條遞給陸亦明:“我這傷一時半刻怕是不能上路了,這是我剛剛寫好的信,拜托你交給教主,或許能見到尚弦月。”
陸亦明伸手接過信,隨口問道:“你在哪裡找的筆墨?”
“我用血寫的...今天清洗傷口流了不少血,便拿來用了...”伊尹回答道。
血書...陸亦明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朝伊尹擠了擠眼睛,示意曹大壯還在旁邊。
伊尹突然反應過來說道:“曹壯士早就知道我們是明教中人,他如今不再為官兵效命,不會干涉我們的事...”
“嗨,我對你們的小秘密不感興趣...你們聊...”曹大壯端著粥飯便出了門。
陸亦明點了點頭,待曹大壯出門後,又問了一句:“我可以看嗎?”
“只是敘說清楚了江寧城中之事,你都知道,看了也無妨。”伊尹又答道。
“哦。”陸亦明點點頭,略作思索:“那我在哪裡可以找到教主?”
“江都城城南朱記藥鋪,你進了城一問便知,到時候你報我的名字即可。”伊尹又交代道。
陸亦明呆呆地看著伊尹:“這麽簡單?沒有點暗號什麽的?”
“沒有。”怎麽這麽囉嗦,伊尹忍不住問道:“還有什麽問題嗎?”
“有!”陸亦明猶豫了片刻。
“那個,翠翠是誰?”
“明日一早你便啟程吧,務必盡快將信送到,我要好好休養,就先睡了,你也好好休息...”伊尹沒有回答,一邊自顧自地嘮叨著,一邊背對陸亦明躺下,不一會便打起了呼嚕。
...
第二天一早,陸亦明便收拾行裝,向伊尹道別。曹大壯也不願久留,告別村子眾人後,牽了馬跟著陸亦明一起上路了。
兩人從村東口出去,並騎而行,一會兒便聊了起來。
“你告訴我那些事,就不怕我告訴村民嗎?”陸亦明欣賞對方的坦率,但還是好奇地問道。
“什麽?”曹大壯一臉茫然。
陸亦明謹慎地說道:“你炸毀了堤壩,引發了地動。村裡死了這麽多人,若是知道你是始作俑者,恐怕會跟你拚命吧...”
“無所謂了,經歷了這些,你以為我還怕死嗎?”曹大壯冷冷地回答道,語氣中透著生無可戀的情緒。
不該提這個,他是執行者,不是決策者,況且印發地震也不是他能預見的...陸亦明心中自責。
兩人安靜了許久。
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陸亦明扭開水壺遞向曹大壯,率先開口道:“曹壯士打算往哪兒去?”
“楊將軍已死,我想去越國,正好與你同行。”曹大壯擺手不喝,倒是平複了心情回答道。
“可是,我要去江都呀...”陸亦明奇怪的回答道。
曹大壯扭過頭詫異地看著陸亦明:“嗯?你不去找你的相好嗎?”
“你在說什麽?”陸亦明剛剛自顧自地喝了口水,聽到此言一口噴了出來。
曹大壯先是一愣,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
“昨晚我早就醒了,伊先生趁著那寡婦幫他清洗傷口,便一直在與她調笑,還叫人家小名“翠翠”,真是肉麻...後來寡婦端了飯食進來,一邊喂他一邊陪他聊天。我實在不好醒來打擾他們...”
“我聽見伊先生問她昨夜留宿的幾人往何處去了,她回答說‘他們夫妻二人與眾位仆從往越國去了’。”
聽到此處,陸亦明才知道翠翠就是牛二嫂,她將尚弦月與勾謬稱作夫婦,恐怕是他們偽裝了身份。
曹大壯繼續說道:“我聽見伊先生對她說, ‘不要告訴我這位當兵的兄弟,那女子曾經是他的相好,如今嫁給了富商,他思念成疾硬要追上來強奪,到時候恐怕會被人家打死。’”
“那寡婦問,如果你問起她,她怎麽回答。伊先生說什麽我便沒聽清了...”
陸亦明緩緩點著頭,原來是這樣啊,伊尹想隱瞞尚弦月南下越國的事,就是希望我幫他送信去江都城,但有害怕我放不下尚弦月。這個伊尹,真是不厚道!
不過,尚弦月為什麽要去越國?難道是被挾持了!陸亦明頓時思緒萬千。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渡口。
由於長江下遊受了洪災,無論是南下越國還是東去江都,都要先乘船過江才行。
“我還是去江都城吧。”陸亦明猶豫了許久,才淡淡地說道。
人海茫茫,尚弦月的蹤跡實在難尋,既然答應了伊尹,還是先去江都見教主吧。說不定教主能聯系上尚弦月,亦或是憑借明教的勢力發現尚弦月的蹤跡。
若是有緣自然會再見的。陸亦明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曹大壯沒想到陸亦明做出如此抉擇,想了想說道:“你果真是信義之人,我無處可去,若不嫌棄,我便陪你往江都城走一趟。”
...
一艘渡船靠岸後,兩人便牽馬上了船,沒過多久,渡船便順流而下,在下遊江對面的一處渡口靠了岸。
兩人下了船,騎著馬沿小路往江都城而去。
翻過一座山崗後,兩人驚呆了。
山崗下黑壓壓的軍隊正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