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無月,凜冽的寒風在山丘上呼嘯而過。幾名親信的簇擁下,楊宏將營防巡視了一圈。
“營中還有多少可戰之力?”楊宏憂慮地問道。
旁邊的參將低頭回答道:“六千一百。”
這一夜,西軍已經對山上發動了四次圍攻,萬幸全都被東營打退。每一次圍攻過後,楊宏都會問這個問題,於是半個時辰前將圍攻打退之後,參將便早早地將人數作了統計。
楊宏走到一個轉角處停下,靜靜地望向前方那段殘破的木柵欄。
柵欄旁的鐵盆裡燃放著碳火,一名士兵正背靠著柵欄坐著。他臉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一隻眼睛被射瞎了,另一隻眼睛睜得很大,眼神中滿是空洞。
還有兩名士兵站在他的面前,一邊烤著火,一邊低聲閑聊。他們面容冷漠憔悴,一人將長矛倚在肩上、一人挎著長弓。
“傷兵有多少?這樣的算入其中了嗎?”楊宏低聲問參將。
“傷兵千余人,凡能站立者皆算作可戰了。”參將無奈地低聲回復道。
看到楊宏前來,兩名士兵慌忙去扶地上的傷員。楊宏擺手示意他坐下,那名傷員卻依然堅持著站了起來。
“傷得如何?”楊宏問道。
那名獨眼士兵愣愣地沒有作答,一旁挎著長弓的士兵替他回答道:“還好,保住了性命...”
“眾位兄弟受苦了!”楊宏沉默片刻不知如何應答,便如同一路走來那樣安撫道。
那名手握長矛的士兵,紅腫眼中頓時噙出了淚水,不知道是因為流淚還是因為一夜未眠。他言語哽咽道:“將軍辛苦了!”
楊宏看看三人,輕聲說道:“我已經派了王校尉去請天兵相助,堅持過今夜,我們一定能贏...”
兩名士兵默默點點頭,對這天方夜譚般的話深信不疑,好像將它當作了寒夜中救命稻草。
而那名獨眼士兵空洞的目光中透出了絕望,王校尉去炸毀堤壩的計劃,他已經悄悄聽百夫長說過了。從正午到深夜,已經過去了六七個時辰,仍然不見長江決堤,那個王校尉若非已經被西軍剿滅,那便是逃命去了。
他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瞥向身邊兩人,無聲冷笑。他們竟然將這不切實際的幻想當作了希望。
突然,遠處柵欄盡頭,一支火矢劃過夜空飛向山下,漫長的飛行軌跡後,插入了一片空地中的泥土裡,然後漸漸熄滅了。
楊宏扭頭問身旁的參將:“這是做什麽?”
參將走上前來回稟道:“我與諸位將領商議,每隔一刻便向山下射出火矢,以防敵人偷襲...”
第二箭、第三箭...防線上士兵陸續將火矢射入了夜空。
楊宏面前,那位挎著長弓的士兵將長弓取下來握在手中,向楊宏抱拳行禮後,退到炭火旁點燃了一支火矢。
參將見楊宏沒有說話,便解釋道:“西軍今夜四次進攻都吹響了號角,聲勢浩大,但佯攻一番便撤了下去。其目的必是輪番襲擾,讓我們不得安睡。”
參將指了指幾名士兵道:“他們都是一夜未眠,想必已經疲憊不堪了。”
楊宏何嘗不是疲憊不堪、一夜未眠,他對參將說道:“不用擔心,堅持到天明,待王虎兒炸毀堤壩,我們便可高枕無憂。”這話說得沒有底氣,不過此時王虎兒已經是楊宏唯一的希望。
參將沒有心思談論王虎兒,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因此,末將以為,西軍真正的進攻會在醜時至寅時,
並且必是偷襲無疑。” 楊宏思索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做得好。”
眾人簇擁著楊宏,一起看著眼前的士兵將火矢射了出去,好像看煙火表演一樣,安靜地盯著空中那道火焰軌跡。
“啊!”出乎眾人意料,山下一聲慘叫傳來。
“不好!”“敵軍襲營了!”眾人高呼起來。
親衛們保護著楊宏,請求他退至安全區域,卻被楊宏嚴辭拒絕了。
相比於身先士卒,楊宏跟願意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揮戰鬥,可如今形勢險惡,他既已身處前線,怎麽能當著士兵的面撤回去。
楊宏從身邊親信手中拿過弓矢,朝山下隱約可見的點點黑影射出一箭,頭也不回地高聲喊道:“告訴眾將士,我與大家同生死!”
身邊親信明白楊宏的意思,從旁邊拿過一面將旗,沿著木柵欄順著防線跑去,高舉旗幟一遍又一遍地喊道:“楊將軍身先士卒!誓與眾將士共存亡!”
...
西軍號稱八萬人,實際只有五萬人, 幾戰下來傷亡達到了數千人。
沈彰接受了謀士的建議,先是大張旗鼓地輪番佯攻,讓東營士兵無法入眠,待深夜人困馬乏之時,再派出精銳深夜悄悄摸上山去,給予東營致命打擊。
此時,沈彰正佇立在山下大帳外,滿心期待地向山上望去。
“糟糕,被發現了!”身旁謀士惋歎道。數千精銳剛好到了半山腰,此刻進退兩難,卻不得不迎難而上。
按照計劃,戰事一起,山下近四萬人驟然打起了火把,星星點點鋪滿了整個大地。
謀士扭頭看著沈彰,忐忑地等待他的命令。
沈彰皺起了眉頭,不過他早已決定,無論如何也要發起決戰,這場戰役實在不能再拖下去,於是扭頭向謀士點了點頭。
嗚...嗚...
山下的衝鋒號角響起,四萬余名士兵潮水般地湧向了這座小山丘。
緊接著,山上集結號角也響了起來。
東營防線上,士兵們很快集結起來,朝山下射出鋪天蓋地的箭矢,滾下早已準備好的圓木和大石。
西軍精銳衝到近處用箭矢回擊,但由於仰射,效果並不理想。
很快,楊宏便射光了身邊所有的箭矢,此刻,九死一生的西軍精銳也已經衝到了近前。
楊宏射殺得血脈噴張,拔出佩劍便要衝出去,卻見身旁那名獨眼士兵舉著大刀高聲呐喊著,瘸著腿率先衝了出去。
戰場上喊殺聲震耳欲聾,那名士兵抱著決死的心衝入了敵陣。
兩軍短兵相接,他很快便消失在黑夜與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