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朔看著李道士本子上記載的“錢二牛,中,”有些不太能理解。
“小李啊,你覺得,這小子表現只是一般般嗎?那你剛剛為啥那麽笑?”
李道士歎了口氣,合上本子——按照規定,這上面的玩意兒本就不該給測試負責人的司朔看。
“我對他笑,只是想鼓勵鼓勵他,並讓他安下心來,免得胡思亂想,至於我為什麽會認為他表現只是中等嘛......”
李道士在這兒賣起了關子,但很顯然司朔並不吃這一套,“你別在這兒跟我扯犢子,快跟我講明白,否則我跟掌門打小報告啊!”
“司朔師兄你......”李道士當然知道司朔不是愛打小報告的人,只是他這幅無賴模樣真的跟他親傳弟子的身份有些不搭,這幾天跟這位號稱雲天宗劍修同輩第一人接觸下來,李道士發現這家夥性子是真跳脫。
“怎麽說呢,如果將剛剛錢二牛的經歷換成一個心智不堅定的人身上,恐怕會當場崩潰,但他並沒有,反而很淡然的接受下來。這樣的人,即便不修煉,在凡間只要得到合適機會,一遇風雲變化龍可不是說著玩的。”
“但光靠這一點,想入我仙門,求得大道,還是不夠。”李道士豎起一根食指,朝司朔搖了搖,“司朔師兄,你是劍修,應當最能理解,之所以把求仙比作攀登大道的原因。”
“想在這條路走下去,光是逆來順受,可不行。”李道士嘴角勾勒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但是我好像忘記了,司朔師兄您自入門以來,修煉就一直這般順風順水,聽聞你甚至連瓶頸都未遇到過,不光如此,還左擁右抱,就不提你身邊這位青丘族少女了,那位在我們內門弟子裡名頭很響的白淺淺師姐,似乎跟你也有些糾纏不清呢.......”
“停停停,直接說我養尊處優唄,陰陽怪氣的,像什麽話!”
司朔最討厭陰陽人在耳邊喋喋不休了,於是乾脆扭身朝向另一邊,不再理會李道士。不過他倒是真沒想到,自己的事跡,居然在內門弟子中,都能流傳的這麽廣泛。
“不過啊,小李,我忘了一點,”司朔突然轉過身來,和剛剛李道士表現的一樣,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你說的道理我都懂,無非就是要百折不撓,奮發向上,不要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對吧?”
“沒錯。”
“但我作為長著,要在這裡跟你傳授一些人生道理。”司朔提了提褲腰帶,又推了推那副不存在的眼鏡,“如果全世界都在算計你,想做的越多,麻煩就越大,你會怎麽辦?”
“司朔師兄,你究竟想說呢?”李道士總覺得司朔好像話中有話,但誰知他並不做正面回答,而是遙指著法陣那邊說道,“別糾結這些了,那邊又走進去一個咯!”
李道士連忙打開本子,握緊筆杆子,同時注意力放在了那第二個踏入法陣中的人。
是一位漂亮的少女,雖然頭髮亂糟糟的,出門前似乎也沒打理好衣服,上面滿是褶皺,但這並不影響她精致的面容,反而給人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可偏偏李道士在看到她的容貌後,皺起了眉頭。
這第二個吃螃蟹的,正是那位很是嬌氣的楊瑩瑩。
雖然他很少在人群中露面,但實際上,這新入門的一批弟子,早就被他觀察殆盡,其中絕大多數的潛質都很讓他滿意,無論是被他貶低成“逆來順受”的錢二牛,還是那個收買錢二牛的富家子弟,都有著獨特的閃光點,
但唯獨這個楊瑩瑩,從天賦顯露那一刻開始,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很讓他不滿。 嬌生慣養,蠻橫無理,思維幼稚,在李道士看來,簡直就是紈絝子弟負面的集合體!
“喂,我說小李啊,你不去看這小姑娘在幻境裡經歷了什麽,反而盯著別人臉蛋看,莫非是看上人家,動了凡心?”耳邊傳來司朔的調侃,很是惱人,就連李道士這種淡泊人物,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後拿出一個類似鏡片的透明水晶狀法寶,貼在額頭上。
這玩意兒是小狐狸的,可以用來觀察踏入幻境中的人,究竟看到了什麽。鏡片一貼到額頭上,腦海裡立刻湧入了一幅幅帶上了少女粉濾鏡的畫面。
暮春時節,煙雨飄搖,一位端莊的少女撐著一把油紙傘,獨立斷橋之上,斷橋下,是潺潺溪水。
少女無疑就是楊瑩瑩,只見她面帶焦急,似乎在等待著什麽,踮起腳尖,盼啊盼,風帶著柳絮掛上了她瀑布般的黑發,但她依舊不在意,只是在視野盡頭,出現了一位同樣面容俊朗的白衣少年,她才露出笑容。
李道士的臉頰一抽搐,因為他清楚的看見,那少年長的跟司朔一模一樣。
此時的司朔額頭上也貼著一塊鏡片,李道士注意到的東西,他同樣也注意到了。
“也就是說,半輩子沒有女朋友的我,如今居然被一個妹子當成了夢中情人?有點意思。”司朔嘴角勾勒出一絲微笑,只不過並不帶有任何淫邪,只是他覺得很有趣罷了。
李道士忍著心中的不快,繼續看著畫面的進展。只見風雨中,這對“狗男女”相擁在一起,嘴裡訴說著海誓山盟,接著畫面一轉,變成了兵臨城下。
這幻境還帶劇情的?!
白衣少年,也就是司朔,身披戎裝,儼然一副大將軍模樣,而楊瑩瑩,則站在城門樓上,被人用刀劍架著脖子。
李道士似乎有點明白這個幻境的劇情了——兩國交戰,敵軍俘虜了將軍的心上人,妄圖用以威脅其投降。
果然,畫面的進展印證了他的猜想。一個大腹便便,怎麽看都不像是軍旅中人的胖子腆著個肚子站出來,一邊用汙言穢語羞辱著楊瑩瑩,一邊威脅著城門樓下,滿臉焦急的司朔,只要他跟交出兵權,受降於他,就可以放過楊瑩瑩。
鋒利的刀刃割破了揚瑩瑩的脖子,鮮血流出,她滿臉痛苦不堪,底下的司朔露出不忍和猶豫的神色。
嗯,接下來的劇情,李道士也猜到了,畢竟他在踏入雲天宗前,也沒少受到這些故事的“迫害”——楊瑩瑩誓死不從,一頭撞在刀刃上,鋒利的刀劍割破喉管,她就這麽敞著半根氣管,趴在城門樓上,一邊痛斥敵軍的卑鄙,一邊和地下痛哭流涕的司朔談著情情愛愛。
如果不是修仙多年已經養成了一副好脾氣,他這時候真就要罵人了,因為他發現,幻境並沒有就此結束,還特喵的開始了第二世!
姑娘,你腦子裡是只有戀愛這玩意兒嗎?!李道士忿忿拿開鏡片,眼中畫面恢復正常,而站在法陣中央的楊瑩瑩,臉上泛著悲傷,不舍與果決,鬼知道第二世她又給整出了個什麽狗血愛情故事來!
“差評,必須差評!”李道士拿起筆,就要在楊瑩瑩那一欄上標注一個差字。他之所以會這麽做,也是有原因的。
這個幻境,按照司朔的說話,會探知人的內心,截取他們最珍視的東西,從而延伸出另一段故事,而楊瑩瑩所展現的,是一個又一個狗血的愛情故事,這不恰好說明,她內心最珍重的,是愛情嗎?
可是,她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女孩,懂個屁的愛情啊!幾句無病呻吟,可不能代表愛情!現在被自己感動的一塌糊塗的楊瑩瑩還不知道,她已經上了李道士的黑名單。
“誒誒誒,小李,慢著慢著!”正當“差”這個字即將成型之時,筆的另一端卻被司朔所握住了,一股巨力,讓他如何都不能再繼續書寫下去。
“司朔師兄,你這是何意?”李道士神情變的嚴肅,“莫非,你和那楊瑩瑩有什麽關系?哦哦哦,怪不得,在她的幻境中,你是男主角。”
“小李這一刻鍾沒見,你陰陽怪氣的本事倒是見長啊,”司朔從不在扯嘴皮子上甘居下風, 反唇相機道,“若你是心平氣和的看完她的幻境,你想給她差評就給差評,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可偏偏不是這樣。”
接著,司朔又說了句讓李道士不太能理解的話,“你這是在帶著有色眼鏡看人,知道嗎?”
李道士大概明白了司朔的意思,但他並不服氣,“可事實就是如此,她的幻境你也看見了,一個整天憧憬著情情愛愛的女子,如何能在仙路上攀登,逆流前進?”
“你這是偏見!”司朔的聲音突然增大,如同黃呂大鍾,震撼心神!
“李師弟啊,你忘記了嗎?對於這位姑娘來說,幻境中所發生的,就是真實存在的事情。”
李道士一愣,隨即問道,“什麽意思?”
“就拿第一世來說,她寧可自刎,也不願意自己心愛的男人成了叛徒,成了懦夫,更不願那些跟隨他的將士寒心,雖說表現方式蠢了點,但咱們將心比心,將你我換在那個位置,有沒有勇氣,一頭撞上刀鋒?”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李道士並不同意司朔的說法,但仔細想了想,若自己說“有勇氣”,也說明不了什麽。
畢竟隔著虛擬和現實,每個人都是蓋世大英雄。
“那麽李師弟,說說看,我搶了什麽詞,奪了什麽理?”司朔笑眯眯的反問道。
“算你厲害,行了吧!”李道士長歎一聲,有些埋怨為什麽師門會派這麽個活寶在主持這次的測試,但還是無可奈何的將那個已經成了一半的“差”字塗掉,然後改換成一個有些潦草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