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無聲。
在諸多的文學作品裡,月亮往往是作為一個冷色調的存在,給詩賦文章增添一股悲涼味道,殘月如鉤,滿月思鄉。總之,天上那個反射太陽的冰冷天體在文人眼裡就是一個看一眼就能流淚的玩意兒,但在百姓眼中卻沒那麽多事,無論有沒有,日子還是一樣過。月亮的盈缺在他們眼裡唯一的好處或許是能在日複一日平凡的生活裡,創造出一個值得慶祝的節日。
滿街華燈,遊人如同潮水一般填滿整個京城的道路,叫賣聲,嬉笑聲,還有小兒女的竊竊私語,讓人感覺仿佛闖入了一個大蜂巢。在這一天,無論是一年吃不上幾天飽飯的乞丐,還是養尊處優的王侯,都有一項平等的權利——那就是歡笑,平日奸詐的小販臉上沒了那副市儈,糕點乾果的價格都比以往要便宜個幾文錢,似乎差價都被顧客用歡聲笑語所彌補,哪怕是貪吃的小孩兒順了一塊兒糕點在嘴裡,他也只會笑一笑作罷,但換一天發生了這種事,小販非得把這皮孩子攆三條街不可。
高坐於酒樓之上,司無邪看了一眼下方的遊人,提起酒壺往嘴裡灌了半壺,嘖了嘖嘴,頗有些感慨。
“棲梧城裡,哪怕過春節都沒這麽熱鬧,不愧是京城啊。”
“老司,別酸了,大夏王朝裡,除了京城就屬你那兒最繁華了,比起我,你簡直是活在蜜罐子裡。”老葉也學著他的樣子灌了口酒,但或許是年紀大的緣故,烈酒入喉身體有些承受不住,被嗆的連連咳嗽,一邊的憨子連忙放下手中的熟花生,過來輕輕拍著自己老爹的後背。
“說起來,要是年輕個二十歲,我也要學著那些公子哥,腰裡別著把折扇,去逗弄逗弄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娘子了。”司無邪笑的猥瑣,換得老葉一個白眼。
“你?得了吧,誰不知道你跟你老婆兩人從小就認識,你老婆又是個剽悍人物,你要是敢多看一眼,她不把你眼珠子剜下來我就不姓葉!”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自己的大男子風范沒人知道,偏偏家裡有隻母老虎這種不怎麽光彩的事情傳的人盡皆知,司無邪有些尷尬的收回視線,老葉卻突然推了他一把。
“誒誒誒,老司,你看那不是你兒子!”
“嗯?”司無邪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正發現司朔和白淺淺兩人一身平民裝束,並肩站在一個捏糖人的小攤前,男帥女靚,如同一對神仙眷侶。
“誒老司啊,你不是說你兒子跟那個姓柳的小姑娘是一對兒的嗎,怎麽又跟白公主攪在一起?嘖嘖,看起來你兒子還是比你強得多啊!”
“這小兔崽子,”司無邪臉都白了,“看我不削他!”說著便要衝下樓去,可是被老葉命憨子攔住了。
“老司啊,你這急躁性子能不能改改?剛剛我不過就是開個玩笑而已,你怎麽當真了?”老葉酒壺已經被很乾淨了,於是又將自己兒子剛剛吃的津津有味的花生米拿過來大嚼特嚼,全然不顧憨子那委屈的小眼神。
“我們這些老人就別去管年輕人的生活,現在你我是因為年紀大了,覺得他們是在瞎折騰,但他們不去經歷,哪懂這個道理?由著他們去吧。”
“爹啊,為啥以前我沒有那麽多漂亮妹妹圍著我轉?”憨子有些不服氣的問道。
“爹能幫你取到媳婦就已經快拚斷了老腰,你怎麽還不滿足呢?”老葉一個暴栗甩在憨子頭上,哼了一聲,專心致志的和眼前這盤炸的酥脆的花生米做著鬥爭。
……
司朔看著小販遞來的兩個製作精美的糖人,遞過幾枚銅錢,然後將其接過。兩個糖人分別是兩隻小動物,一隻胖乎乎的小貓,一隻張著嘴的麻雀,司朔將小貓糖人遞給白淺淺,自己則將麻雀糖人塞進嘴裡,然後皺起眉頭。
看起來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糖人這玩意兒都是中看不中吃,司朔看到白淺淺也不是那麽好看的臉色,心中下了判斷。
“淺淺,我們去前面看看吧!”三下五除二將糖人吃完,剩一根竹簽,握在手裡燃起一陣火苗,將其燒成一截碳灰,然後輕輕抖落,司朔微笑著對白淺淺說道。
白淺淺將糖人含在嘴裡,乖巧的點點頭。
街上人很多,為了防止某些不懷好意之人借此機會吃她的豆腐,司朔特意釋放了一層淡淡的劍意將二人包裹起來,所以哪怕在其他地方近乎摩肩接踵,但司朔和白淺淺兩人身邊總是有一圈空檔,察覺到自己師兄的小心思,白淺淺心中一暖,但什麽都沒說。
街上盛景讓司朔想起了小時候在老家逛的廟會,那時饞嘴的自己總喜歡纏著爺爺奶奶,給自己買好多好多看起來漂亮但並不好吃的“節日特產”,現在場面相似,只不過自己變成了那個買東西的人。想到這些司朔會心一笑。
“師兄,你在笑什麽?”
“我想起了小時候的時候。”
“小時候?在棲梧城?哦也是,也只有在棲梧城裡,才有媲美京城的節日盛景。”
白淺淺的話讓司朔沉默良久,“不……確實。”
這個世界同樣有月亮,有太陽,有繁星,有十二個月份,有二十四節氣,可它偏偏不是那個讓自己會心一笑的世界,少見的,司朔此時居然產生了一種疏離感。
白淺淺是個敏感的少女,而司朔又是一個不太會隱藏自己情緒的人,他面部的細微變化全都被她察覺的一清二楚。
“師兄,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
“沒有,”司朔低著頭,臉上出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笑容,“抱歉,因為我的緣故,影響了你的心情。”
“哪有的事!”白淺淺正色道,“師兄,正如你告訴我,我可以永遠相信你那樣,你同樣可以永遠相信我。”
她貼進一分,司朔能清楚的聞到她的氣味兒——每個女孩子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小狐狸身上是茉莉花香,而白淺淺身上則是醉人的桂花香。
桂花,濃鬱卻不輕佻,沁人而不覺膩,就連花朵都是一小簇一小簇,像星星,像漿果,掛在筆直的樹乾上,掩映在有著鋸齒邊緣的綠葉中,是一種華貴而嬌弱的花朵,正如白淺淺一樣。
“淺淺,我曾經在小說上看到一個故事。”
‘“什麽故事?”白淺淺回過頭,兩隻燦若星河的眸子讓司朔有些迷醉。
“那是一本很傻缺的小說,講一個普通青年被雷劈了,結果在世界的另一端重生,本來毫無修煉天賦的他突然獲得了無與倫比的靈根,在修煉途中順風順水,各路小弟納頭來拜,無數美女環繞,后宮如雲,最後成功帶著一路小弟和后宮成為真仙,在雲端之上,永享逍遙。”
“噗嗤——”聽到司朔的話,白淺淺忍不住笑了起來,眼睛彎的如同月牙一般。
“師兄,你少看些這種毫無邏輯的小說吧,腦子會變笨的!”
“笨笨的不好嗎?難道說師兄變笨了,你就討厭師兄了?”司朔語中帶著調侃,眼裡卻藏著落寞,“如果哪天師兄真的變笨了,變醜了,還因為沒有修煉天賦被宗門趕出來了,你會討厭師兄嗎?”
司朔雖然在看著白淺淺,眼中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身影。
一個平凡不能再平凡,沒什麽能力,甚至還有些社交恐懼症的大男孩兒。
“如果我真變成了那副模樣,淺淺,你又會怎麽看我呢?”
“到那天,再說吧。”白淺淺輕輕將司朔擁入懷中,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