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棲梧城氣氛絲毫不亞於過年,但司朔臉上沒有好臉色。
城主府裡,一大桌子人,都是親朋好友,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團聚在一起,說說話,嘮嘮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然而這張桌子上還有兩個不速之客。
顏淵坐在司朔左手邊,往杯子裡倒滿茶,端起來,抿了一口,微笑默歎,然後感歎一聲,“好茶,”博得一片青睞。
“一開口就知道,老英倫范兒了。”司朔很是不滿這種搶風頭的做法,可是沒辦法,誰叫是自己嘴賤,客套了一句讓他來參加家宴,本以為按顏淵的恬淡性子,是不會願意來的,沒想到居然欣然應允。
“司朔你這是活該啊!”一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再抽自己幾個耳光。
相比於搶風頭的顏淵,小狐狸就安靜的多了。碗裡,盤子裡堆滿了各色肉類,嘴裡還包裹著一大堆食物,還沒咽下去,新的又補充進來了。
不過親朋對於小狐狸的做派並沒有多大反應,畢竟一回生二回熟,司朔第一次回來的時候,這姑娘也是這副模樣,早就見怪不怪了。
到敬酒的時候了,司朔爺爺奶奶走的早,導致身為長子的司無邪成了司家輩分最高的人,率先端起酒杯,然後娘親也學著他的模樣站了起來,接著就是各路親戚,七大姑八大姨,都依次起身,最後輪到司朔。
“祝各位親朋在新的一年裡,身體健康,財源廣進,生活美滿,乾杯!”
嘴裡念著客氣話,眾人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唯有司朔在嘗了一小口後,放下杯子——他是真的不能喝酒,又不想用喝進肚子然後用靈力逼出來這種方法糊弄人,意思傳達到就可以了。
敬完一圈兒酒,就輪到拉家常的時間,一般在這個時候,像司朔這種小年輕,就該端起杯子跟各位長輩打一圈後就可以下席了,但他還有別的任務。
任務目標,是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小表弟,他老子是司朔二叔,但結婚生子比司無邪早,他上面還有個姐姐,但早已遠嫁他鄉。
“球兒,過來!”司朔朝他招手,小表弟立刻放下碗筷,扭動著胖乎乎的身子來到司朔身邊,一臉諂媚,像隻搖尾乞憐的小狗。
小表弟的真名當然不叫球兒,他叫司仇,只是長的太胖,被司朔起了個諧音綽號“球”。
“你跟二叔他們商量過了嗎?同意了嗎?”
“當然,他們巴不得我去仙山學藝,以後也可以像表哥你一樣,呼風喚雨!”司仇露出興奮的神色,但隨即被濃濃的擔憂所替代,“可是表哥啊,你說萬一我沒那個天賦,別人不要該怎麽辦啊,我牛皮都跟小夥伴們吹出去了,萬一去不成,豈不是成了笑話。”
“去不成就去不成唄,修不了仙,做別的事就很掉底子嗎?”司朔站著說話不腰疼,“而且修煉的過程可沒你想象的那麽美好,修士也是人,等你入門後,師兄弟們看到你這一身肥肉,不笑你才怪!”
“我也想減肥,可是減不下來呀!”小胖子有些欲哭無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做飯那個香啊!”
確實,司仇他娘的手藝,在司家是出了名的,沒有哪個吃了他娘做的飯不豎著大拇指叫好的。
“那一會兒吃完了席,你跟二叔還有你娘告個別,咱們就出發。對了,再多嘴一句,這一去,不知多少年後才能回來了,你可要想清楚。”
“哦哦哦,”司仇很顯然沒把司朔的話當回事,
畢竟有司朔這個先例,在半年的時間回了兩次家,因此在司仇心中,去仙山學藝,不過是出趟遠門罷了。 看著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司朔暗歎一聲,吩咐他在一邊坐下,然後將杯中倒滿茶水,端著它,來到二叔身邊。
司朔的二叔同樣是個面相和藹的大胖子,這可能也跟他們家夥食有關,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是個做生意的,往來應酬,喝出來的。
司朔來到他身邊後,先是用真實之眼打量了一番,發現二叔他只是有些胖,身體並沒有什麽隱疾後,才放下心來,和他碰了一杯。
“二叔,祝您身體健康,財源廣進哈!”
被司朔這麽一誇,二叔原本就和藹的臉變的更是親切,宛如彌勒佛一般,只聽他打趣道,“小朔啊,以你現在的身份,這句恭維話我可受不起呀!”
“哈哈,二叔您說笑了,小朔不管成了什麽人,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您是長輩,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好了,咱們閑話也不多說,司仇應該跟您說了,我要帶他去雲天宗的事兒,您們的意思是......”
“去唄,有這麽好的事,還考慮啥!”
好事?看起來的確是這樣,如果真具有靈根,入了雲天宗的門,至少不需要去考慮衣食住行這些客觀上人生活所需要的因素,而且無論修為如何,壽命和體魄也要比一般人強得多,所以修仙無論用那隻眼睛看,都是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好事。
但司朔仍然很猶豫,他在猶豫要不要把小表弟往這個塗著蜂蜜的“陷阱”裡推——就他經歷的那些事情來看,這世道已經開始發生變化,通俗點講,叫開始不對勁了。有些東西在消亡,有些則在蘇醒,正如繁茂而枯萎是相對的,修士界也正在經歷這變化。
只是不知道這變化究竟需要多久。
若小師弟天分不怎麽樣,說不定等他壽元耗盡後,這世界表面依舊保持著這幅“祥和”模樣,這誰也說不準。
但這些話對正處在興頭上的親戚們講,是沒用的,說了他們也未必能理解,要怪就只能怪司朔當時回來太過興奮,開了這個話頭。
“那好吧,二叔,一會兒宴席結束,我就得帶他走了,明天就是入門檢測的時間了。”
“這麽急?”二叔被司朔雷厲風行的口氣給驚到了,連忙放下手裡酒杯,扔掉筷子,想回家給司仇收拾行李,卻被司朔給拉住了。
“沒必要帶這麽多,等他入門後,宗裡會發衣服的,而且他們住的地方都銘刻有法陣,冬暖夏涼,不需要擔心這個。”
“這......好吧,衣服不用帶,那我去給他買些吃的,以前看他太胖,總是不許他吃,等他上了山怕是吃不到了。對了,銀子,雖然說你們仙家子弟瞧不上這些俗物,但備上一些,萬一什麽時候用的上呢......”
二叔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眼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司朔心裡像是被觸動了什麽,轉過身,不再看他。
“那二叔,你去吧,再跟司仇道個別,記得別表現太悲傷,這樣不利於他在外修行。”
得到了司朔的許可,三四十歲的二叔高興的像個孩子,先吩咐媳婦去準備行囊,然後繞過眾人,一把扯住坐在原先司朔位置上的司仇,到一邊,拍拍肩膀,說著屬於他們父子倆的話。而後二姨到了,看到他們兩個,立刻放下行囊,加入其中。先是笑,然後沉默,再哭,再笑,而然整個宴席上的親戚們,沒一個嘲笑,或是去打擾,都安安靜靜的側著頭,咀嚼著宴席上的美食。
小狐狸的肚子填的差不多了,她左瞧右瞧,才發現已經回到位置上, 手裡舉著杯子,但並不喝,目光深沉,如同藏了一方深湖。
“司朔,想啥呢?”小狐狸習慣性的翹起尾巴,用尖兒上的白毛撓他的鼻子——這是二人以往的嬉鬧形式,放在平時司朔肯定一把將其抓住,放在懷裡大薅特薅,可今天,他卻只是擺擺手,示意小狐狸將它收回去。
“我在想事情,洛兒別鬧。”
“想什麽?”小狐狸不但不聽,反而變本加厲,直接湊了過來,二人的臉頰挨的很近,司朔幾乎能聽到她的輕而淺,富有規律的呼吸聲。
“在想很多事情,但是想不明白,”司朔站起來,捏住她的兩隻耳朵,把她摁回原位之上,“顏師兄?”
“怎麽?”顏淵聽到司朔的聲音,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糕點,動作十分優雅,“你從剛剛開始,臉色就一直不太好,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困難談不上,”司朔指了指不遠處相擁而泣的司仇三人,“只是想問問,師兄怎麽看這種場面。”
“有那麽一丟丟觸動,但僅此而已。”顏淵頷首,想了一會兒後,才鄭重開口,“同時我也相信,這是絕大部分修士的看法、”
“我知道你被什麽困擾了,和你抱著同樣想法的修士幾乎可以用‘怪胎’稱呼了。”
“我也覺得我可能是怪胎。”
“既然是怪胎,那我這個正常人就沒什麽對路的建議給你了,”顏顏輕笑一聲,“該走了。”
“是啊,該回去了。”司朔一隻手揪住了小狐狸的大尾巴,然後微笑著,喚了一聲司仇。
“球兒,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