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城不是楊老頭這種大高手，伸伸手就能撂倒一片，所以他就只能在戰局靠外的地方打打下手，偷摸打一悶棍就要換個地方，可別人也不是傻子，照著軟柿子不捏去碰硬石頭，幾個機靈的小弟明擺著就朝著江青城這種菜鳥來的，要不是楊老頭一鼓作氣乾翻對方兩個，根本就沒江青城輾轉騰挪的余地。

　　要是尋常乾架，江青城也躲不了，畢竟倉庫就那麽點地方，還是人家熟悉的地盤，可巧就巧在這裡，大佬小黃魚順順溜溜躺在地上，沒人監督，也就沒人真的豁出去拚命，這才有了場中神奇的一幕。

　　甚至還讓江青城有空閑功夫觀摩楊老頭的一招一式，說起打架，大多就是你一拳我一腳的肉搏，楊老頭卻不一樣，撿了一根管子掛在手上，上擋下引，斜掛橫批，一招一式間有種奇妙的韻律，就像是跳舞一般，對方就算手裡的家夥事犀利無比，也沒見碰到過楊老頭一下，反而是楊老頭瞅著機會或刺或掄，都能一擊製敵，這種駕輕就熟的本事江青城看了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就好像....就好像電視裡的功夫——對，功夫，當這個詞匯浮現在江青城腦海中，他才恍然醒悟，同時又陷入沉思，功夫?現代社會還有這種神奇玩意?不都是電視演出來騙人的嗎?

　　乾架和功夫，這是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倉庫一幫人加在一起近乎二十號人，倒在地上的就有十多個，剩下的讓楊老頭和江青城一分，就更少了，再加上楊老頭實在猛的沒有道理，估計再有十來分鍾就能徹底解決戰鬥。可就在這個時候，罪魁禍首的小黃魚醒了，見地上十多號爺們哀嚎一片，他發了脾氣怒吼一聲，果然又有兩三個人重新爬了起來，至於他自己，倒也沒急著和楊老頭過招，反而追著打他悶磚頭的江青城不放，江青城看了幾眼他和人家的塊頭對比，立刻明白不是對手，小黃魚在楊老頭面前是小黃魚，在他面前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大黃魚了，楊老頭也騰不出手，江青城就只能繞著倉庫亂跑。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小黃魚也沒打算放過這個在他即將到達事業頂峰卻一磚頭把他敲昏的賊人，口裡念念有詞著“背後偷襲算什麽英雄好漢”，跟在後面就是一通亂追。在水泥袋子頂上，在集裝箱的縫隙間，江青城就跟泥鰍一樣遊來蕩去，逮著機會使勁下狠手，一會掀了桌子，一會仍把椅子，飯盒當地雷用，筷子當暗器使喚，愣是沒讓小黃魚追上，雖說狼狽了些，至少沒挨拳頭不是。

　　追不上江青城，小黃魚轉頭加入了圍攻楊老頭的大軍，果然不愧是大佬級別的人物，論乾架的水平比他手下幾個小弟強得多，現在被人咬到痛處更是爆發絕對戰力，就好像一條瘋狗一樣，楊老頭仗著手上的功夫倒也不虛，擋在正面，有他在前面吸引火力再配合江青城見縫插針地卑劣偷襲，這一架竟打得有聲有色頗有章法，就算對方人多，局勢也是肉眼可見地再往楊老頭和江青城這一方傾斜。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躺在地下，形勢急轉直下，人多都打不過，人少那更費勁，掐著十分鍾這個點，倉庫裡近二十號人通通被放倒在地，幾個有骨氣的掙扎著還想著爬起來，更多的就是有腦子的，跟臭魚爛蝦一樣趴在地上哭天喊地，忿管是真傷還是假傷，哭喊的那叫一個淒厲，就好像不這樣不足以表達他們無能為力卻還要堅持掙扎的心情一樣。

　　其實當小弟就是這樣，大多都是嚇唬人，又不能真的動刀動槍，

砍傷了被人不行，大佬背不住事，他還得陪人醫藥費，甚至嚴重了得去監獄待上幾年，被別人砍傷了也不行，連工傷都報不了，很多時候都是自己舔著傷口，為了每月收的那點保護費，犯不著！　　楊老頭使了個收手式，站在場中屹然不動，瀟灑又威武，令人詫異咂舌，要不是親眼看到，絕難想象就這麽個快入土的老頭能對付二十號小地痞，江青城跟著沾了光，滿臉笑容走向楊老頭，準備承受勝利的榮光和被人仇視的眼神。

　　“都給我上！”就在這會，一聲尖銳的厲聲喝道。

　　還是小黃魚，別人都站不起來的時候，就只有他維持著幫派該有的臉面，隨著這聲厲喝，他奮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兩眼冒火，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好像回光返照般充滿了力量，手裡挺著一把半截手臂長的西瓜刀，飛速向楊老頭殺來。

　　突發情況，所有人都一愣，要知道，剛才打架最激烈的時候，都沒人動刀子的，這種級別是不一樣的，小黃魚這一刀還是砍準了，那就不叫械鬥，而是謀殺了。

　　踩著滿是白灰的地面，小黃魚嘶吼著，兩眼通紅顯然已經沒了思考能力，伴隨著最後那句怒吼，距離楊老頭尚有三步遠的距離，他已經高高躍起，借著衝力狠狠撲向楊老頭，手中西瓜刀高高舉起，以不可抵擋之勢，向楊老頭的頭頂劈下。

　　楊老頭眼睛下斂，雙手低垂，似乎沒有看見馬上便要臨頭的這一刀，等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他手腕一翻，腿部肌肉微緊，腳尖插入厚厚水泥袋子裡，揚起一抹沙礫石子和白灰的混合物，小顆粒打在小黃魚臉上迷了他的眼，然後，就見白灰中一道白的泛青的人影一閃而過，在西瓜刀還未落下的刹那，已經先聲奪人踢掉了小黃魚手裡的刀。

　　刀鋒在空中旋轉了三圈後落地，被楊老頭緊緊拿在手中，再被他架在小黃魚的肩膀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這一刹那發生的動作快的讓人移不開眼睛，也就是這動作，讓江青城再一次確定世上竟真的有功夫存在。

　　楊老頭當然不會真的殺人，西瓜刀只是恐嚇，他閃電般一抬左臂，拳頭狠狠擊打在小黃魚的脖頸上帶出一道令人牙酸的聲音，那是頸骨磨擦的聲音，然後小黃魚通紅的眼睛逐漸變白，逐漸無神，沒了力氣癱倒在地上，這一次，他是真的起不來了。

　　和江青城一起發呆的吃瓜群眾還有很多，剛才還躺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小弟見了這一殺招，腰也不痛了，腿也不軟了，就好像吃了蓋中蓋一般，匆匆忙從地上爬起來，唯恐礙了人家的眼睛，相互攙扶著往倉庫外奔跑。

　　原來，楊老頭以前就是這麽收租的！

　　......

　　......

　　“楊老頭。”

　　江青城咽了口唾沫懷著複雜情緒喊了聲，今天的打架風波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這視覺衝擊，比昨晚被帶著上了一趟青樓還要強，腦子裡至今都在嗡嗡亂叫。

　　“腦瓜子嗡嗡的吧！”楊老頭笑道，有心在這個組織新加入成員面前秀一把操作，盡力保持著這個瀟灑的造型，然後在轉身的一刹那，忽然感受到胯部的某個關節發出咯吱一聲悶響，立刻明白是剛才那個高抬腿的動作引起的嚴重後果，這一個月的廣場舞是忿想跳了，心裡又是一陣悶氣，到底是老了呀，以前上山下海無所不能，現在上個單杠都費勁。轉頭將視線投向江青城，看到江青城還在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喊一聲打破了江青城的幻想，低聲叫道:“快過來扶我一把！”

　　饒是思維遲緩的江青城現在也發現問題了，急忙來扶著楊老頭坐下，問道:“怎麽樣?”

　　楊老頭擦一把汗，搖了搖頭:“沒事。”

　　“真沒事?”江青城不確定道，很難想象年過半百的老頭做了一套比廣場舞劇烈百倍的動作，最後就只是擦一擦汗.....

　　楊老頭點點頭，不忘把他標志性的大背頭梳攏整齊，江青城上下看了看，沒發現血跡，楊老頭還能大喘氣應該是沒多大問題的，轉移話題又問道:“現代社會真有功夫?”

　　楊老頭搖搖頭，不等江青城繼續問就率先解釋道:“那要看你怎麽想了，飛簷走壁的功夫沒有，和人打架的招式動作倒是有一點，別把這想的太神了，就跟打擂格鬥差不多，講究個技巧方法。”

　　“剛才我用的南拳，加上短打，軍體拳等等，怎麽好用怎麽來，也就是這幫混混不入流。”

　　“怎麽打贏了反倒謙虛起來了，這可不對你脾氣。”江青城輕輕笑著提醒道，或許只有到了楊老頭真正在意的領域，才會有個正形吧。

　　楊老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休息了會，江青城攙扶楊老頭站起來，畢竟人家人多勢眾，就此準備撤離案發現場了，看著地上暈過去的幾個人，江青城問道:“這些怎麽辦?”

　　楊老頭舒緩了兩口氣，覺得好多了，回道:“一瞧你就是生瓜蛋子，咱們是來講道理的，現在道理講完了就該走了，人家躺在地上歡送我們，就讓他躺著唄，還幹什麽?你是準備殺人呢?還是埋屍呢?犯法的事情不能乾。”

　　是來講道理的嗎?果然拳頭大什麽都是道理....

　　走著走著，江青城開了線的眼角忽然看到一個黑中帶青的身影鬼鬼祟祟摸過來，指不定又是那個暈的不徹底的小弟死灰複燃，江青城瞅了個準，順手撿起一個空酒瓶就扔了過去，在快要砸到人腦袋的前一刻被人一掌拍開了，然後黑著臉呵斥道:“別打了，警察。”

　　警察?

　　江青城用開了線的眼角仔細瞅了瞅，發現還真是警察，不是那種冒牌的或者便衣一類，就是正兒八經穿著青色製服帶著警徽的警察。

　　江青城有些舉足無措，畢竟剛剛才和人幹了一架，死傷慘重，地下橫七豎八暈倒的人可全是證據，還被人當著面逮到了，別說跳進黃河，就算中國兩大江八大河統一跳一遍，都不夠洗的。

　　轉頭看楊老頭，楊老頭反而樂呵一笑，道:“沒事，自己人，自己人。”

　　自己人?江青城還在納悶的時候，穿著警服的壯漢已經快步走到了楊老頭跟前，尊敬地叫了一聲“楊老”，楊老頭則回了一句“小六”。

　　半響沉默五言，小六開口問道:“抽一袋?”

　　楊老頭點頭，從右側大腿抽出他的旱煙杆子，從咯吱窩掏出煙袋子，找火柴盒的時候卻找不到了，小物件就是這毛病，也不知剛才打鬥時候掉在哪了，摸了摸全身找不著，還是小六拿了他的火柴盒為楊老頭點上，楊老頭深吸一口，然後仰頭吐出一個煙圈，閉上眼睛又坐到水泥袋子上，一臉陶醉，道:“都什麽年代了，還喜歡用火柴盒，別跟著小老兒盡學這臭毛病。”

　　小六笑笑沒說話。

　　不管是聽起來還是看起來，這個新來的這個名為小六的警察和楊老頭交情很深啊，不過江青城卻被另外的事情吸引著，剛才楊老頭受傷手腳不夠麻利，終於讓他看清了楊老頭拔煙杆的動作，原來是右腿褲子上有幾個扣子正好能掛煙杆，平日裡，不管是扣子還是煙杆都被隱藏在寬廣的風衣或大褂之下。

　　江青城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

　　......

　　“這是你的手機?挺鬧騰的，給你關了啊！”

　　楊老頭抽著煙，小六從某個水泥袋子裡翻出一個手機， 按了暫停，一臉嫌棄地丟給江青城。

　　“斥炸風雲，我罷一衝蠻重要門，斥炸風雲，我句不需往好宏.......”

　　這首單群循環了半個多小時的著名歌曲，就好像被人扼住喉嚨般戛然而止。

　　江青城收了手機，音樂聲一停，卻又聽到楊老頭說話了。

　　“今天這事情確實是我不對，給局裡惹了麻煩，我深感愧疚，下次，下次我一定改還不成嗎?這次，這次就算了吧。”

　　不是說好了熟人嗎?怎麽楊老頭又低聲下氣開始哀求了，這一變化又讓江青城摸不著頭腦，楊老頭姿態卑微，笑容諂媚，和他素來的脾氣一點都不像，說來也奇怪，就這姿態，卻沒半點違和之感，好像楊老頭經常這麽做一樣。

　　“楊老，你明知道我會怎麽做，就算這樣，難道就能改變?你的脾氣我清楚，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六笑著說道。

　　“什麽脾氣?說好聽點是認死理，說不好聽是腦子一根筋，你倒有臉說。”楊老頭終於恢復了本性，不屑罵道。

　　小六也不生氣，反而配著笑臉，笑眯眯道:“這不都是跟你學的嘛。”

　　楊老頭笑容微微僵硬，欲言又止。

　　小六遞給江青城一根煙，順帶幫點上，自己也點了一根，抽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小六變得肅容，退後兩步，收斂笑意，沉聲道:“現在懷疑你們兩個跟碼頭倉庫大型械鬥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江青城瞪大了眼珠子看著這一幕，無語至極，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