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城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感覺,說是曖昧又好似缺了點什麽,說是溫情卻又莫名多了份酸意,但他的心情確實不錯,跟現在的天氣一樣,雲層中鑽出來一輪驕陽,大大方方揮灑著自己的熱度,將它看到的一切通通烤熟才停。
林婉兮也是如太陽一般的姑娘,輕輕的一笑就仿佛灑在青石板上的一地陽光,就算臉皮極厚的青石板也被她照的滋滋作響。江青城呢,就好比山陰的山茶花,被暴雨打濕了身軀,低垂下頭顱,等見了陽光的一刹那,又以最快的速度昂首站立,時刻盯著太陽的方向。
兩人都沒有說話,此刻風雨也停了,室內寂靜的氣氛讓空氣都停滯了,由於太高寂靜,下一刻筷子敲動飯碗的聲音便響亮的多,同時,還有那一句拉長了音色的調侃聲。
“行了,行了,木頭一樣杵在這,你倆當是在拍電視劇呢?久別重逢喜極而泣的惡俗場面?”
楊老頭看著正在對視中的兩人,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氣氛,狠狠一個哆嗦,調侃說道,嫌棄狀的擺擺手轉頭又問呂千草:“老三,怎麽就只有你來了,老四呢?”
老四便是白守人,呂千草很自然地回道:“老四說了,不願搭理你這破事,就沒來。”
白守人跟呂千草又不同,對楊老頭沒那麽服帖,就江青城見過的公然拆台的情形就好幾回了,聽了這話,楊老頭沒好氣地一拍桌子,怒道:“就老四這個悶罐子性格,活該受罪。”
略微的沉默,鏡頭似乎又轉到江青城和林婉兮這邊,楊老頭和呂千草杵在房裡就跟兩個大大的燈泡一樣,楊老頭無奈地一攤手,要不是這裡出不去,他也不稀罕呆在這。
江青城笨拙地收拾了面碗,手腳沒有之前的麻利反而顯得格外沉重,一次手抖還在地上濺落不少面湯,顧不上收拾了,他走到林婉兮面前,裝作不在意惡狠狠問道:“不是讓你在客棧等著的嗎?”
“可是......可是......”林婉兮解釋著,卻又解釋不清。
呂千草在後面幫腔道:“一聽你們出了事,林丫頭別提有多著急了,非要跟著過來,青城,你可別怪她了。”?
“客棧門關好了沒?”江青城看著林婉兮再次問道。
“關好了。”林婉兮輕柔道,盡管一開始急得要死,現在見了江青城的面,竟莫名的不再怕了,聽著江青城略帶訓斥的話,反而莫名的感到舒服,真不知是習慣使然,還是別的......
江青城只是點了點頭,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一句,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沒有目的沒有期待,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問著。這種自然,就像母親囑咐孩子出門多加一件衣服,就像情侶之間最溫馨的陪伴,簡簡單單,平平淡淡。
“江青城。”等待許久的林婉兮怯生生喊了一聲。
“嗯?”江青城被叫回心神。
“會不會有事?”林婉兮小聲問道,抬頭眨巴著那雙水靈又可憐的眸子,這才讓江青城發現她小臉上抹不掉的兩道淺淺的灰,應該跟化妝沒有關系,多半是今天事出突然急的沒時間打理,想到這,江青城感覺自己心又軟了。
“沒事。”江青城笑了笑,淡淡回答道。沒等他說完,楊老頭又在身邊喋喋不休的解釋劇情,拉著林婉兮不放說了一大通法律法規,講著民事案件與刑事案件的不同,看林婉兮的模樣應該是沒聽進去的,嘴角卻抹出一絲笑意。
江青城很無奈,
看著正襟危坐不停解釋著的楊老頭,看著背負雙手一襲青衫細細安慰的呂千草,心中滿是絕望的情緒。 這個時候,不該是培養感情的時間嗎,誰還管有事沒事的。
側重點完全不同好嗎?
兩個互相揣摩心思的男女,遇上兩個不解風情的大爺,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
……
縣城南面,王老八的日子卻過的不錯,由於和某人的利益交換,讓他白收了幾個值錢的鋪子,還以低價買到了靠江那一塊極有發展前景的地皮。
不僅如此,通過提醒,王老八還抓出了不少其他勢力安插進他周圍的碟子,抓了人,狠狠地一頓教訓,王老八還親自動了手,胖到足夠榨出三十斤油的他甚至出了一身臭汗,感受著很多年都沒體會過的油膩膩的感覺,他不僅沒有絲毫嫌棄,反而覺得爽翻了。然後,在一種小弟面前,他把連臉深深埋在自己的咯吱窩裡,動情地嗅了嗅,臉上流露出無比得意以及萬分驕傲的神情。
這麽多年以來,每次想起當初敗在夢園一幫人手上的場景,他都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而今天的棋勝一招,也僅僅是他人生中對夢園的第一場勝利而已,生出這種變態的快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這些只是利息,本金還在後面......這是他心底裡對自己說的話。
上面所有的一切,都是今天傍晚的真實寫照。因為心情不錯的緣故,王老八特意去找了養在外面的小三,那個肥肥膩膩很對他胃口的小三。
接下來的故事很簡單,就算是雲收雨霽,太陽高掛當空把一切都照的亮堂,也沒阻止王老八高昂的興致,當場上演了一幕少兒不宜的白日宣淫。
雲雨之後,抽一根煙的工夫,他卻忽然在客廳發現一張被匕首插在桌上的紙條,臉色大變,他記得很清楚,剛才他進門前還沒有的。
紙是一張白紙,匕首也只是尋常匕首,兩者合在一起卻並不尋常,王老八瞬間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說實話,現代人扯皮拉骨的手段他一點都不怕,只要請得起律師,白的都能說成黑的,真的也能被說成假的,他怕的是以前的那些人,還有他們的處事手段,蠻不講理卻又行之有效。
無奈,他只能收了匕首和白紙,裝作一切正常,狠狠念叨一句:“這群該死的老炮,還有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
……
公安局裡,小黃魚懷疑地看著面前兩名不知從何而來的律師,以他的身份地位來說,跟律師這種職業沒有太多交集,微微一想就知道是背後的王老八派來的,看著他倆冷笑道:“東家派來的?放心,我黃信傑一條爛命,沒什麽好怕的,說過的話我就重沒想過回頭。”
律師是名衣裝革履的社會上層人士,他望著小黃魚微微一笑說道:“黃信傑先生,我們受到王先生的囑托,是想來告訴你,希望在這件事上你不要執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你也有好處不是。
小黃魚保持著沉默,只是冷冷盯著律師的臉,似乎想要把這張臉印在腦海中。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不怕事的人,有的只是利益問題。”小黃魚盯著律師的臉寒聲說道:“我不惜犯下這種事情,就是要拿走屬於我的利益,這是事先說好了的,不可能因為你一句兩句話放棄。說實話,從去夢園鬧事的那天起,我就想好了有這結果,現在你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給整件事下了定義,我不服,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律師拿起桌上的農夫山泉喝了兩口,不急不緩,輕輕一笑說道:“原來是這事,這就是你想多了,情況有變,王老板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現在也不是扯破臉皮的時候,就自然只能算了,至於報酬,誰說就不算數了?學區房的事,王老板心裡有數,知道你也不容易,不僅流血流汗,心裡只怕也過意不去,王老板特意準備好了房子就等你去看了,嘖嘖,縣一中,那放到整個省市都是除了名的,你兒子一飛衝天那還不是分分鍾的事,放心,好好給王老板做事,虧待不了你。”
說完,律師緩緩入下水瓶,淡然說道:“所以說,既不用拚命還能落著好,還有什麽理由說不呢。”
小黃魚微微一怔,臉上先是狂喜,忽然間表情一僵,像是沒了力氣一屁股躺倒在椅子裡,只是蔫了了吧唧說道:“知道了……快入夜了,還請回吧……”
律師滿臉笑容看著他,等最後協議達成的一刹那,才漏出他高傲的神色,揮手瀟灑去了。
留下小黃魚繼續癱坐在椅子裡,這律師說的沒錯,他不僅流血流汗,就連心裡都是痛的,因為曾幾何時,他也在那座樓子裡和那幫人並肩戰鬥......
而現在,新東家就只是把他當條狗而已,律師本來能一口氣把事情說清楚,卻並沒有這麽做,而是在逗弄他之後,在看到他無助和憤怒的各種情緒之後才說出事情前因後果,還有最後那一抹高傲,充斥著上層階級的狗腿子對下層人士的嘲諷,刺眼而又猩紅。
世態炎涼,不外如是。
……
……
傍晚的霞光照耀了整個局子,令這種冰冷的金屬感稍稍減弱,楊老頭和江青城反正是走不了的,呂千草和林婉兮也不能住,只能就此分開了,看著林婉兮依依不舍的小臉,江青城顯得尤為憤怒,大聲咆哮道:“混帳,這裡是公安局,你當是你家啊這麽放肆,再說了,客棧還得有人看著,不回去怎麽行,瞧你這笨的模樣!聽好了,乖乖回去等老爺。”
好說歹說勸好了林婉兮,這邊,楊老頭也在拉著呂千草一陣嘮叨:“老三,你不是在鎮政府也有一份差事,應該認識點人吧,找人說說好話,看能不能起點作用。”
楊老頭笑眯眯地說完,呂千草卻沒反應,惹得楊老頭又怒著踢了他兩腳。
“這......這.....有點難辦啊!”
呂千草深深皺了皺眉頭,迅速擠出一張不太自然的笑臉,被踢了一腳也不生氣,回道:“姓楊的,你也知道我情況,身後那麽多張嘴要吃飯,為了你這點破事浪費人情,犯不著。”
呂千草並沒有推脫或者說一個合適的理由, 而是一本正經地拒絕了,這種事情,要說試試看也行,要說盡力也行,什麽都沒辦就說不行,倒是頭一次見。
還言辭確確說不想浪費人情,這不是往人臉上吐唾沫嗎?
楊老頭老臉當時就黑了,或許他也不是非要呂千草辦事,單純就是隨口一句而已,直腸子的呂千草卻連客套都沒有。
“老三,你想清楚了?”
“不行,就是不行。”呂千草斬釘截鐵搖頭道。
略微的沉默之後,立刻展開了一場腥風血雨般的說教,大多都是不講義氣,忘恩負義,見死不救之類的話,也全都是楊老頭再說,越說越來勁了,楊老頭氣的渾身篩糠般顫抖,仿佛一頭快要扎進地板裡,呂千草聽著副統領的訓斥,臉上依舊毫無表情,目光穿透窗戶望向窗外的風景,有股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文人氣質。
最終,楊老頭無力地望向倔強的呂千草,罵人的話說得他自己都嘴酸,喝了口水,面無表情說道:“呂千草,不是,呂八股,你不義,就休怪我不仁了。”
聽了這話,更確切說是這個稱號,性格一向很好的呂千草也來了脾氣,冷哼一句,扭頭就走。
本來是個溫馨的離別場景,卻鬧了個不歡而散,江青城愣住了,他連原因都沒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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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天的時間,這兒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來源就只是那個看似普通、毫無關聯的老頭,用的是他用了一輩子的舊方式。
江青城,好像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