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江青城總以為書裡說的文人意氣都是假的,就像屁一樣看不著摸不到,全他娘是某些投資者為了蠱惑世人偽造出來的噱頭,那些站在高崗上大聲吟唱“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的全是傻子,那些跪在君王殿前抵柱而死,大呼“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的死諫像是二愣子,那些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清流名士,也隻是為了某些不知名利益被推倒風口浪尖的個別案例罷了。
儒家講的天下大同,溫良恭儉,江青城著實沒有太多參與感,畢竟那些個標榜極高的道德標準離他極遠,天下真有這種心甘情願吃虧的笨蛋?當時江青城隻道站著說話不腰疼,但現在仔細一想,這些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不全是昧良心的狗屁假話。
比如今早送來一張匾額的呂千草,還有一同帶著梯子前來的白守人,在江青城的心目中的形象無疑又高大了兩分。
字是好字,長有八尺,寬有三尺的白梨木匾額上方方正正寫下了“老客”兩個字,銀勾帶劃,飽含歷史的滄桑,跟林婉兮曾經手書的字完全不同,筆法老道雄厚,說實話,見了這匾額,江青城真懷疑那天夜裡的比試是呂千草故意放水。
“小老板可還滿意?”呂千草笑問道。
“滿意,滿意!”江青城急忙說道,整體的匾額除了新拓上去的紅漆顯得不夠老氣之外,其他各方面都很符合江青城的心理要求,這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皆大歡喜,賓客皆歡,說說鬧鬧之間就要掛匾,本來掛匾前也有規矩,講究個良辰吉日,講究個沐浴更衣頭戴紅布,不過江青城沒這麽多講究,搭好梯子就要上去,卻被白守人攔了下來。
白守人指著自己:“還是讓我來吧。”
江青城難免有些遲疑,這種事情小夥子不上,讓個半百的老頭子上梯子,匾額是掛上去了,臉皮該往哪掛?
爭搶了不少時間,最終還是呂千草勸說著:“小鎮的匾額全是老白掛的,小老板新來難免手生,還是讓老白來吧。”
最終勸了兩圈無法,還是讓白守人上梯,正式為客棧掛上了這塊匾額。
一口一個呂大爺、守人叔的江青城親切地拉兩人進去,吩咐林婉兮準備好了飯菜,忙著端茶送水的江青城卻頭疼了,只因呂千草說送匾額便送匾額,竟分文不取。這事啊,跟其他時候其他情況又不一樣,要擱一般情況江青城厚著臉皮去求一副匾額,收也就收了,現在等人家真情實意來送卻又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昨天剛好去看了呂千草在鎮子西頭的書屋,幾份舊書,生意想來也好不到哪去,知道了這情況,江青城哪還有臉要人家白送?
隻是呂千草堅決不收,道了一句都不容易,一來二去,有錢都送不出去。
好人啊,好人!
每當這個時候,江青城總能邪惡地想著楊不休的壞,明明是有大本事且心地善良的博學智者,竟被混不吝的楊不休調教成鎮子裡的四霸之二,這是有多喪盡天良。
趁江青城輾轉難安進的時機,白守人叫他到跟前拉他坐下,滿臉憧憬地悄聲道:“小老板這茶不錯,不知會釀酒不,這茶水再好,喝多了總覺得淡。”
中國自古便有茶文化與酒文化兩種,相比於茶文化,酒無疑更濃重些,更能激發人內心的情感。
看來守人叔是個有故事的人啊!江青城心裡感歎著,匆匆一搖頭,而後快速地點頭,奮勇道:“守人叔你都這麽說了,我就拚了命也得給你弄來,
你再等等。” 白守人滿意一笑。
呂千草卻深深皺眉,強忍住罵人的衝動,臉色難看地哼了一句:“哼,早晚又淹死在酒缸裡。”
從這番話中可以聽出白守人以往那段故事的些許痕跡,江青城深深地看了兩眼白守人,對這個看著老實實則別有故事的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白守人正經解釋道:“喝酒哪能喝死人的,犯不上。”
呂千草撇過頭去不管他,白守人也不再說,轉過頭看江青城,立刻就是一張笑臉,繼續誘導道:“老呂書屋裡有兩本釀酒的書,回頭我找找,要能找到給你送來,照這法子釀酒,保準比外面批發來的酒好喝,更直接更有效更省功夫,這客棧啊,就得有口酒喝,才叫客棧。”
書屋。
說起那間名為“草堂”的書屋,江青城才想起前兩天還借了人家幾本書,隻是留了個字條,什麽手續都沒辦,什麽押金都沒交,著實有些不像話。
江青城問道:“前幾天見獵心喜,借了幾本古籍,還不知道價錢.....”
呂千草突然沉下臉,轉頭看到江青城那張配合的笑臉,臉色卻依舊生成,其中的陰沉也就隻有江青城能體會得出,怔怔不敢多言,隻聽呂千草低沉道:“書本來就是讓人讀的,哪還有收錢的道理,拿錢衡量書,不是髒了學問嗎?”
學問髒了沒江青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說完話後,怎麽覺得自己內心世界髒髒的,這種莫名的愧疚感讓他沒再提及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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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了最後一道菜,不同尋常的事客棧小跑堂卻不來吃飯,呂千草奇怪問一句:“怎麽不叫林小姐一起吃飯。”
江青城懶洋洋回答道:“沒空,小丫頭這幾天忙著溫習功課,老是耽擱了吃飯,沒事,沒事。”
呂千草想了一下,一抹神秘的笑容浮現在臉上,笑道:“小老板好手段。”
好手段是什麽意思?江青城想了會始終不得其解,瞧著呂千草臉上神秘的笑容,忽然靈光一現想到了借的幾本書中唯一有爭議話題的那本《女誡》,知道問題出在這,卻不能弱了面子,跟著一笑,道:“那是,婦道人家,就得學規矩,家裡沒個威望,那可不行。”
末了還不忘加了一句:“要是她背不熟《女誡》,飯都沒得吃。”
本來隻是兩句大老爺們坐在一起的吹噓罷了,雖然是跟兩個老爺子吹噓難免有些怪異,卻也隻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隻是後廚的某人顯然不這麽想,在江青城剛說完就傳來兩聲瓷器碰撞摩擦的聲音,有人在發表著她的不滿。
江青城心頭微微鬱悶,心想著這該死的小妮子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
關乎男人的面子問題,那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事情了,坐在角落的兩個老頭幾乎同一時間瞥了眼江青城,江青城訕訕一笑,呂千草也跟著一笑,白守人卻不一般,有點失望地搖搖頭,眼神凝重,皺眉道:“老呂書屋裡我記得還有一本《內訓》,改天找找也給你送來,屁大的事情瞧讓你給辦的。”
得,別看白守人一本正經的老實,骨子裡卻是個狠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江青城翻了個白眼,三個老頭在鎮子上向來都是特立獨行,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現今沒個老婆孩子,以前有沒有也不知道,現在一看,還真是謎一樣的歷史啊。
“行了,人家的事用你操心?還有那本《內訓》,被某個王八蛋借去一直不還,聽說一氣之下燒了,現在倒想起來這本書了,老的連事都記不住了?”
呂千草叨了兩口菜,喝著小茶,指著白守人鼻子罵道:“別看了,說的就是你,當初敢燒我的書現在不敢認了,有個強勢的媳婦有什麽大不了的,還得靠著人家撐著台面,偏偏還能有這種不上道的家夥,你說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了?”
白守人笑了笑,道:“真把書燒了?我都忘了。”
呂千草點點頭,也不再多言,適可而止,言語中提及那個“強勢的媳婦”,頗有談虎色變的意思。
這麽說來,白守人的問題很大啊,江青城揉了揉下巴仔細總結了一遍:白守人表面老實,實則嗜酒如命,以前常泡在酒缸裡,有個強勢的能撐住場面的媳婦,後來不了了之,還燒了《內訓》.....所有聽來的閑言碎語在江青城的腦中拚湊出一條模糊的脈絡。
表面老實的人,往往內在蠢蠢欲動,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這是江青城看過無數電視總結出來的道理。
這個普通的小鎮好像越來越不普通,裡面藏了不少秘密,而秘密在一些風言風語中逐漸展開。
那麽,那個為老不尊的楊不休,又該是什麽故事呢?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這個時候,楊老頭纏著兩片白色繃帶,手裡拎著一個小果籃,大搖大擺地走進客棧,走路東倒西歪囂張跋扈的姿態,讓江青城見了很想打他一頓,一瞬之後看見小果籃裡就隻有兩個棗子,江青城又放下了打人的衝動,犯不著和智障人士鬥氣。
提著小果籃擱在台上,楊老頭自顧自地拿了一顆棗子在啃,嘴裡含糊不清:“小老板,祝你生意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