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子越來越長，江青城的富人病越來越深，重點表現在神神叨叨的呢喃，還有病懨懨的待人接物，雖說是客棧生意不錯，老板卻愈發冷淡，指望他添一壺茶水根本是白日做夢，瞧見某些不順眼的客人更是話都沒一句，如今當街大喊了一句“楊老頭恰飯”，熱情似火的模樣與以往大相徑庭，街坊鄰居都嚇了一跳。

　　楊老頭也被嚇了一跳，全身抖了兩抖，他今天來客棧可是懷著目的來的，強行鎮定下來，整好衣物大步邁進客棧。

　　江青城寸步不離的跟在後面，用袖筒擦乾淨了長凳，招呼楊老頭坐下，和楊老頭勾肩搭背一副親切模樣，搖頭晃腦道:“楊老頭，你可好久沒來了。”

　　楊老頭三個字的叫法是江青城自從和他們三人熟稔之後的慣稱，雖然不夠尊敬卻顯得親切，只是這次諂媚的叫出口，不禁讓楊老頭微微一怔，然後露出難以控制的乾笑，看著江青城的眼神略微呆滯，讓江青城詫異不已，在他印象中混不吝的楊老頭可不是這幫模樣。

　　“吃點什麽?”

　　江青城輕輕一句，一直沉默的楊老頭聽到江青城的話才回過神來，不知道怎麽回答，愣了半分鍾後跑到櫃台拿出菜單翻來翻去，實在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菜品，低聲問道:“小老板，聽說前段時間有個小夥來你這吃飯，被訛的好慘，街坊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到底怎麽回事?要有什麽難處你就跟我說。”

　　聽完這話，江青城多少有點感動，到底是拜了山頭的，雖說沒收保護費，但一有事，人家也沒袖手旁觀。

　　看著楊老頭那張略微擔憂的臉龐，江青城裂開嘴笑了笑，回道:“沒事，沒事。”

　　“真的?”楊老頭一臉狐疑。

　　“當然是真的，要不然這客棧我還能開的下去?遇事報你的名號，我懂！”江青城哭笑不得道，心裡感慨還真是個熱心腸的老好人，就為了這破事還特意跑一趟。

　　而懷揣著目的來的楊老頭則是滿心抱怨著，這人怎麽這麽小心謹慎，話都套不出半句。

　　說實話，楊老頭今天的神色不比往常，江青城卻沒看出來，他隻沉浸在高興之中，看到楊老頭極為應景地出現，就跟久旱逢甘霖一樣興奮，在楊老頭身邊端茶送水，不停噓寒問暖，這才沒有發覺。

　　合上菜單，找不到想要的東西，楊老頭沒有急著叫嚷，而是緩緩開口道:“小老板，聽說客棧裡有澳洲的牛肉還有新西蘭回鍋肉，要不讓我也嘗嘗?”

　　江青城略微奇怪，街坊都知道江青城那一次臭名昭著的訛人事件，卻沒有幾個人知道細節的。

　　楊老頭喝了口茶，懷著“希望”的眼神看著他，補充道:“放心，小老兒帶了錢，要真的吃好了，包括前面的帳一起算了。”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破舊的錢包，重重拍在桌上，從縫隙中可以看出紅油油的一片。

　　江青城臉色陰沉了下來，他拉著楊老頭來吃飯可不是為了讓他結帳的，這個時候他仿佛想起了這段時間客棧生意的興旺，以及其中的惶恐，狠狠一拍桌子，大聲道:“不行！”

　　“不行?”楊老頭很是不解。

　　“不行！”江青城再次堅定說了一句，眼角冒著火，呵斥道:“楊老頭你放心，你以後的所有開支都記在帳上，想不起來就不用還了，這事就這麽說定了，別跟我客氣，誰跟我客氣我跟誰急。”

　　楊老頭傻眼了，還沒聽說那個做生意的能跟錢過不去，莫不是氣壞了?掐了下自己胳膊，

確定不是夢裡，一搖頭，束手無措。　　江青城滿臉笑意問道:“西紅柿炒雞蛋，多加兩個蛋?”

　　楊老頭點點頭。

　　兩三分鍾的功夫，飯菜就上了桌，楊老頭吃著飯，看到桌角的江青城依舊是那副神情直勾勾望著自己，肆無忌憚，讓人毛骨悚然，咽了口唾沫，低聲問道:“那天怎麽回事，說說唄。”

　　“那天啊~遇到個不開眼的小夥子，不訛他訛誰.....”江青城喝著茶，仔細回憶了那天發生的經過，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本來只是飯桌上的吹噓，沒多少實際意義的，可說著說著，江青城發現楊老頭變了神色，三分囂張，三分快感，三分滿意，最後一分是奸計得逞的醜惡嘴臉。

　　“這麽說你是真的訛了人?”

　　江青城看著楊老頭那奸計得逞的賊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不由問道:“楊老頭，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住我的事情?”

　　“哎，小老板，你還是太年輕了啊！”楊老頭那隻富態的能用肥胖來形容的下巴顫抖著，卷了三四層，學著香港賭片裡最後登場的大佬梳了下他的大背頭，做了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姿勢，道:“小老板，你啊，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這人生有些時候還得看經驗，老話怎麽說的?‘薑還是老的辣’。”

　　說完，楊老頭從身上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掏出一個手機，手機屏幕亮著，一段磁式電波狀的圖畫，中間是一個閃爍的紅點，江青城一眼便認出了楊老頭這是在錄音。

　　楊老頭低聲威脅道:“你信不信，我把錄音送到警察局去，你就得吃官司。”

　　江青城笑道:“不信。”

　　楊老頭迅速收斂那張猙獰的笑臉，正兒八經的嚴肅神色，還要吼道:“不信?”

　　從沒把威脅當回事的江青城撲哧一笑，屁股在板凳上坐的安安穩穩，他笑得越開心，楊老頭臉色就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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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活生生一個戲精嗎?

　　僵持了一段時間，明明是夏天空氣卻分外冷冽，吃剩的幾顆小米粒受不了這種氣氛調皮地在餐盤裡滾來滾去，楊老頭又恢復了混不吝的性子死命盯著江青城，江青城看了一眼楊老頭坐下來就扔在桌上的破舊錢包，立刻來了興趣，楊老頭見勢不妙，也立刻準備收拾，兩個不正經的家夥在飯桌上展開了一場關於錢包的爭奪戰，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還是江青城手快搶到了錢包，懶得囉嗦，打開一看，果然是只有兩張百元大鈔夾在外面做裝飾，裡面是零零散散的閑錢，不用數也知道沒多少。

　　楊老頭來搶，江青城不給，兩人大戰又是一觸即發，江青城鬧了會覺得沒意思，把錢包扔給他，清了清嗓音，笑道:“我說怎麽忽然來客棧挺身而出，原來是有意設了個套讓我鑽，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楊老頭你預謀已久了吧，錄下段語音作為要挾，以後就更方便在客棧白吃白喝了，不過我明確的告訴你，就算沒這出，也是一個效果，你信不信?”

　　楊老頭丟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沒有說話，各中意味讓江青城自己理會。

　　江青城懶得和楊老頭說那麽多，事實上，這種事情也解釋不通，不過楊老頭的行為卻給了江青城一個破解難題的鑰匙——關於花錢，假如有某種不得不花錢的原因，比如被社區改造，被罰款整頓之類的話，總該正當了吧。

　　想到這，江青城看楊老頭的眼神有不對了，楊老頭手裡還死死攥著他的戰利品，感覺氣氛不對又攥緊了，客棧中只剩風聲旬旬，江青城輕輕鼓掌，樂呵著湊近身去，用低沉的語氣對楊老頭輕聲說道:“不就是個破錄音嘛，就算警察來了，我也敢這麽說，要不你試試看?”

　　江青城的聲音低沉且磁性，時遠時近，富有引誘性。

　　楊老頭正在剔牙，差點一口吞下牙簽，擠出個乾笑的臉，也是低沉說道:“你當我不敢?”

　　“我就當你不敢。”江青城用力一拍桌子，因為興奮，差點沒把本來就不結實的桌子拍塌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楊老頭的舉動在江青城預料之中，張口把牙簽吐出來，抹了把油膩的嘴角，站起來一舉手臂，袖筒隨之縮進去一截，白胖的拇指在手機上輕輕敲了一個電話，看的出是個熟悉的號碼，一本正經說了這裡的情況，重點是語音的事咬字咬的很深，完事之後把手機往桌上一扔，囂張道:“你就等著吧！”

　　等著便等著唄，正好也是江青城所想，只是等的時間稍有些長。

　　在這漫長的等待時間裡，江青城撓了撓頭，感覺今天的這一幕有點熟悉，像是警匪電視劇裡常見的情節，不由出口問道:“楊老頭，你這又是從哪個電視劇裡學來的手段。”

　　“胡說，哪是電視劇！”楊老頭搖了搖頭，嚴肅說道:“分明是秦腔鍘美案，包青天三審陳世美選段，也就是稍有改動罷了。”

　　先是古惑仔，又是葉問，現在又扯上了戲劇，包括楊老頭明顯的大背頭髮型，江青城再一次確定，這是個被電視電影包括戲劇等等諸多影視資料荼毒至深的可憐人。

　　看著江青城大慈大悲的眼神，楊老頭也猜到了江青城在想什麽，啐了一口，用鄙視的眼光對江青城說道:“你懂什麽?藝術源於生活，再歸於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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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青城沒工夫和楊老頭探討關於藝術的問題，一方面是沒有興趣，他倆都不像是具有很多藝術細胞的人才，湊在一起討論就跟烏鴉和黑豬湊到一起討論誰更黑一個樣，另一方面，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夠了。

　　從巷子口進來，騎著那輛拉風的“鳳凰牌”自行車的人江青城認識，就是上次他報警之後來的調解員，看來這次的惡性事件還不足以出動警備，江青城無比失望地想著。

　　說個題外話，同一個調解員來了兩次，一次是江青城報的警，一次是楊老頭報的警，目的呢，都是為了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這麽說來，他倆無恥的程度真是半斤八兩，有異曲同工之妙。

　　每一個地方都有每一個地方的潛規則，或者說一些習以為常的習性，所以，當調節員來了客棧之後，很順其自然地點了一份素面。

　　“就是他，就是他，他已經承認了，證據都錄好了。”楊老頭指著江青城死咬不放，混雜著手機裡正在播放的嘈雜錄音，像是獵犬向主人邀功般搖著尾巴，喋喋不休道:“前段時間才爆出來的天價龍蝦，天價海鮮，好家夥，鎮子裡就出了個天價回鍋肉，這不是傷風敗俗嗎?咱們小鎮的名聲可不能就這般毀了，而且你聽聽這名字，‘新西蘭回鍋肉’，我靠，哪有這麽無恥的。”

　　等楊老頭氣焰稍歇，手機裡還不斷播放著嘈雜不清的電流聲，林婉兮聽了聲響從後廚趕出來又被江青城趕回去，一切的閑雜因素被排開，審查才正式開始，調解員拍了拍江青城肩膀，問道:“江青城是不是?”

　　江青城點頭回道:“是！”

　　“情況是這樣的，鎮上派出所剛剛接到匿名舉報，懷疑你客棧內出現虛高價錢的情況，還請你配合調查。 ”

　　調解員剛說完，江青城哭笑不得，指著楊老頭喊道:“匿名舉報?這也叫匿名舉報?”

　　調節員也很調皮，竟點點頭:“確實是匿名舉報。”

　　無話可說，江青城筒醞釀了半天也沒想出說個啥，調解員等了半天，問道:“客棧裡確實有虛高價格?”

　　江青城點頭，一本正經且嚴肅道:“嗯。”

　　調節員本以為江青城會扭扭捏捏為自己解釋兩句，順便說一說都是誤會這一類的客套話，誰知他認罪的如此爽快，反而一愣。

　　“什麽情況，具體說說。”

　　“沒什麽，有個年輕小夥過來吃飯，我看他不順眼，故意訛了他三百塊錢。”

　　調解員沉默許久，楊老頭也沉默許久。

　　反倒是江青城率先開口，疑惑道:“怎麽，有問題?”

　　席間，調解員問了一些關於作案時間作案地點的無聊問題，江青城沒有隱瞞，回答的一清二楚，楊老頭也少有的閉上了嘴，大概在他心裡也會由衷地讚歎一句:是個狠人。

　　說了半天，錄音也聽完了，調解員微笑道:“情況我都了解了，算不上什麽大事，鑒於江青城同志良好的認錯態度，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楊老頭略微心虛沒有反駁意見，江青城卻傻眼了，他設計半天的事就這麽輕描淡寫過去了?耳邊聽著調解員勸慰的言語，更是怒不打一處來，火氣上來了，狠聲說道:“這就過去了?能不能有點辦事的樣子?還不夠惡劣?來啊，趕緊把蘇格蘭打鹵面給我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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