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園,夢園,當真如夢如幻一般。
單衣木屐背一小書簍的書生上了青樓,遇到位長袖善舞的名流大家,然後在人家的指點下一躍衝天,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故事了吧。
多少書生夢寐以求,多少傳記裡記載的淺薄故事,在那樣的一個個故事裡,總有潦倒不堪的少年書生,也總有流落風塵日日吃齋禮佛的名妓女子,可能是興趣使然,兩人自然而然會被吸引,然後譜寫一個如夢般的故事,或者單純做一個夢。
這樣想來,夢園,夢園,還真有幾分看穿世事的韻味。
在現在的故事裡,長袖善舞的名流大家依舊是名流大家,男主卻換成了比書生跟膽小的少年,蘇四娘有一張極耐看的俏臉,越看越有味道,越聞也越有味道,可惜,江青城卻不敢大著膽子去看,不敢大著膽子去聞。他現在腦子裡一直想著該怎麽說話才能緩解一開始的尷尬,再一次的可惜,他不是天資蓋世滿腹詩書才氣的柳七郎,沒辦法出口成章搏美人一笑,也不是兜裡銀子叮叮響,只需要砸錢就能讓人家躺下的富家公子.......
難道要開門見山的說,快把衣服脫了好做生意,這樣的話嗎?未免太煞風景!
好在蘇四娘還是蘇四娘,她見識過太多的人和事,知道沉默是緩解尷尬最好的辦法,接著,她遞給江青城一根女士煙,江青城自己有煙,但既然對方主動遞上來一根,他就自然不會拒絕,也不該拒絕,隨著煙霧繚繞,他逐漸忘記自己一開始登上七層樓的初衷,只要在這裡抽根煙,他就很滿足了。
煙是正宗的女士煙,又長又細,淡淡的煙卷味中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味,蘇四娘吸煙的方式也很特別,她沒有特意去吸氣,甚至從江青城的角度來看,她的臉都沒有動作,只是輕輕的品一口煙,吐一個煙圈,僅此而已。
很明顯,這樣煙味是到不了肺的,她只是需要吸煙的感覺,而不需要吸煙的味道。
可是,煙總是會抽完的。
蘇四娘的心情好似不錯,這時看著江青城怯怯懦懦的樣子淡淡一笑,片刻後恢復正常,淡淡說道:“你明明就是個正經人,也不知怎麽的就和楊叔混在一起了,楊叔也不知是怎麽了,居然對你這個正經人如此上心,倒是件趣事。”
江青城可不覺得這是件趣事,倒像是被人耍了,楊老頭一口一個福利,可真正的福利不是該舒舒服服的嗎?現在如坐針氈算什麽?江青城憋了一口氣,總算稍微正常些,斂下臉皮,回應道:“既然楊老頭說他請客,我總不能放著便宜不佔,稀裡糊塗就到這裡了。”
“什麽稀裡糊塗,稀裡糊塗的一眨眼,一輩子可都沒有了。”蘇四娘打趣道:“本來我以為你有意當我恩客,還滿心歡喜的請你進來,誰料你一點想法都沒有,那我一番好心不是讓人當了下酒菜?”
聽到恩客這兩個平時極難聽到的字眼,江青城感覺鼻血都要噴湧而出了,要真能芙蓉帳暖一度春宵,還是許多人垂涎不得的蘇四娘,那不是賺大發了。
想到這,江青城再次瞅了幾眼蘇四娘,這個丹鳳眼的女子,不美卻又極其耐看,看了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然後第三眼,第四眼等等,等真正看不著的時候,才發現她的丹鳳眼已經完全印在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了......江青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家的小廚娘,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廚娘這個時辰應該已經關了鋪子了吧,可能一夜睡不著等自己回去,
可能一大早起來忙碌為自己準備早餐,而自己卻來到了縣城,然後極莫名其妙地開始逛夢園,並且在一個陌生女人房裡聽人家打趣的言語。 同樣都是深深印在腦海中,相比較之下,江青城發現,還是自家小廚娘的印象要深一些,可能是因為她要笨一些,更能掌控一些的原因,想到這,江青城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蘇四娘蹙著眉尖問道。
江青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太多意思,也沒有刻意去解釋什麽。
“我在想蘇姐姐幹嘛非要請我進來,楊老頭的名頭再大,應該也請不動蘇姐姐吧……那什麽,稱呼妹妹太過孟浪,還是稱姐姐來的好,蘇姐姐不會在意吧!”
蘇四娘輕輕搖頭:“你不懂,當年的那些事啊,家師和楊叔是生平至交好友,楊叔這些年來一直照看著夢園生意,就憑這點,就足夠請的動我了,你當我是什麽啊,觀音大士嗎?非得孫猴大鬧紫竹林才能請我出來?你也太高看我了,肯定又是幾個妹妹在人前盡說我好話,讓你聽了去,要論真的假的,那肯定是假的,別往心裡去。”
蘇四娘快速說完,看著江青城輕輕一笑,繼續道:“再者說,我也想看看楊叔帶來的年輕人究竟有多優秀,能指名道姓讓我作陪。”
江青城回憶起楊老頭逼良為娼的舉動,一咬牙,在心裡暗暗埋怨,嘴上胡亂應了聲:“那現在看過了,是不是很失望?”
江青城此時的模樣和開始完全不同,就算是一些細小的神態變化落在對人情世故頗有研究的蘇四娘眼中,那都是大大的不同,一開始江青城被蘇四娘的氣場迷惑,就跟個走不動道的呆頭鵝一般,而現在,雖然語氣病懨懨的,脾氣卻是不怵了。蘇四娘不知道江青城的改變來自客棧苦苦等候著他的小廚娘,還以為是他自身定力,盯著江青城看了許久,輕輕一笑說道:“那不一定。”
江青城沒懂蘇四娘的意思,正說間,蘇四娘又點了一根煙,白煙在指尖旋轉回環,吹了吹不散,趕也趕不跑,再一次讓江青城見識了什麽叫極有味道的女子。
就在這時,從隔壁房間中陸陸續續傳來一些聲音,隱隱是歌聲混著悠揚動聽的古箏聲傳來的,大半夜的響起古箏聲,有點怪異。
蘇四娘一扶腦袋,笑罵道:“這群騷浪蹄子,今天卻來取笑我,也罷,今天沒皮沒臉的,就只能任由她們取笑了。”
江青城會意,原來只是幾個閨中姐妹的打趣,無傷大雅,不過這古箏聲倒是提醒他了,讓他想起那個早已逝去的琴聖談一手,能調教出蘇四娘這個出類拔萃的名角,該是有多大本事,而且蘇四娘時不時就得點根煙的行為大概也傳自於他,江青城能想象出從前談一手與楊老頭對賭,各自抽著水煙與旱煙,煙霧繚繞的模樣。
笑了聲,江青城盯著蘇四娘手裡還剩大半截的香煙,搖頭誠懇說道:“蘇姐姐,談老前輩是......你還是少點兩根吧.....”
蘇四娘做事自然有她的分寸,平日裡沒人能勸得住她,可這次不知怎地就想開了,只見她眼珠兒一轉,掐滅了煙,搖搖頭說道:“你想說家師抽煙抽死的?其實不全是,那麽大的年紀了,該死還是要死的,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倒不如抽個痛快開開心心去了。而且要說抽煙能抽死人,那楊叔就該走在前面,旱煙勁可比水煙強多了,不說這個了,你今天既然是客人,說的話我哪裡敢不依。”
還真是彪悍本色,江青城一陣汗顏,楊老頭還沒死呢,就是這說法了?不過,江青城自然不會傻到去戳穿什麽,沉默著,忽然就聽到蘇四娘喊了聲:“對了,你一直把楊叔叫楊老頭?!”
“啊?有什麽問題嗎?”江青城悚然一驚,回頭一想確實有些問題,而且自己在進了夢園還在叫,也真是習慣使然,到現在聽蘇四娘說起,才幡然醒悟。
這個時候又有聲音傳來,而且這次不僅是古箏聲,還有若有若無的笑聲,蘇四娘聽了不忿,急忙淬一口:“看我不撕了這群小浪蹄子。”
所謂撕了她們的嘴,自然不是拔刀去撕,一陣小跑,蘇四娘在內室一個往返,帶了把琵琶出來,得意望著江青城說道:“想聽聽什麽?”
江青城啊了一聲沒做好準備,等想好了之後,認真回道:“小調。”
隨即,蘇四娘翹腿坐在椅子上,搖杆挺直, 琵琶擱在腿上,旗袍自然而然順下,一股煙柳色油然而生,至於彈了些什麽,有什麽故事,這江青城還真不知道,跟他講音律,無疑是對牛彈琴。
所以,無論琵琶聲裡是小弦切切如私語,還是大弦嘈嘈如急雨,江青城隻一個風聲雨聲不入耳,除了時不時叫一聲好,還有臉上裝出來的欣賞之情外,看不出還有那些契合感。
一曲唱罷,江青城連聲叫好:“好,好。”
蘇四娘正經問道:“好在哪?”
“好在....好在......”
看著人家幽怨的眼神,江青城渾身不自在,險些把嘴裡的茶水全噴出來,嗆的連聲咳嗽。
曲終人散,自古以來便是這個意思,江青城和蘇四娘笑鬧了幾句,隨即看了眼窗外,知道已入深夜,該是告辭的時候,站起身來道別。
蘇四娘懷著不明深意的眼神看著他,笑著說道:“還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這提出告辭的,多的是趕都趕不走的人,瞧瞧,怪不得能跟楊叔混在一起。”
江青城一陣窘迫,說實話,剛才他聽了半天琵琶,屁都沒聽出來一個,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專業不對口,幹啥都別扭,要是在待下去被人踢出來,可就更沒有面子了。
江青城不敢接話,執意要走,蘇四娘幽怨說道:“官人還不知道奴家名字呢!”
江青城微微一抖,“還不知蘇姐姐名諱?”
聽到這話,蘇四娘眼睛一亮,喜笑顏開說道:“奴家蘇小小,客官可別忘了......”
蘇小小?
油壁香車蘇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