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讓江青城決定跟著楊老頭的原因有很多，他弱不禁風的身軀，突然迸發出來的氣勢，還有今晚推心置腹的交談等等，讓江青城覺得如果他不跟上去總會錯過什麽。

　　要不怎麽說冥冥中自有天意呢！

　　轉轉悠悠到了清早，在街頭開的最早的混沌攤子吃了碗混沌，為了防止等會見到太過血腥的場面走不動道，江青城還特意多點了一份豆腐腦，舒舒服服的吃完，兩人一言不發再次動身，朝地處縣城郊外的東北角而去，那裡大多是工廠所在，他們這次要去的地方也很簡單，只是一個倉庫。

　　縣城的東北角大多是舊式矮腳樓，破爛不堪，這裡沒有走街串巷的小販，也沒有雜七雜八的鋪子，就連行人都少之又少，漫天揚起的灰塵土屑讓這裡瞧著不像是江南，就自然沒有什麽風雅可言，要和剛才待過的夢園比，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安靜是真的，清晨時分，所有人還在安睡之中，倉庫附近格外安靜，走在阡陌縱橫的巷道之間，聽楊老頭介紹道:“這裡原本是一片碼頭，後來溪流越來越小，跟不上時代的步伐，漸漸荒廢了，有的改了工廠，有的至今還是空的。”

　　江青城左右看一看，確實有一點舊時代碼頭的意味，臨近河水，白天能看江流波詭，夜裡能聽松濤拍岸，要是改成住宅區，那就是了不起的海景房，大好的買賣，可惜，也就是在這偏僻的地方，實在不宜大動土木。

　　兩個人在碼頭慢悠悠走著，不時指點一句，恍若兩個遊玩的客人，也沒走多久便來到了倉庫門前。

　　前方的倉庫將它大半個身體隱藏在夜色裡，大門卻洞開著，猶如趴在夜色中張著血淋淋大嘴的巨獸，看不出太多東西，只能從開著的大門口模糊看到一些破舊的集裝箱和水泥袋子。

　　明明是夜裡依舊開著大門，不知是自信還是自負的結果。

　　楊老頭不如既往的囂張，雙手負在身後眼神輕蔑，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笑意，腰杆子挺的筆直，要不去看他胸前被浸透的酒漬，還真有幾分高人本色。

　　天色越發明亮，將倉庫周圍和內在都照亮了幾分，借著晨曦的微光，才讓江青城看清倉庫本身，和裡面露出身形的七八個人，正常模樣，沒什麽好說的。

　　楊老頭也不著急進去，和江青城站在倉庫門口不遠不近的地方，指著倉庫裡的那些人，為江青城介紹道:“裡面這些人是本地的黑幫，說是黑幫，其實就只是些小混混，連幫派名字都沒有，你想能正規到哪裡去.....裡面最大的頭目叫小黃魚，算是管事的，管他叫小黃魚是因為他頭頂一頭黃毛，加上他怪異的魚嘴.....不說這些了，你進去就知道，他們就是前幾天去夢園鬧事的那批人，這次要找的就是他們。”

　　楊老頭說的清晰又簡單，無非是被人挑釁繼而復仇的惡俗戲碼而已，問題是人家人多勢眾，楊老頭稍顯寒磣，再用這般隨意的話語說出來，就讓人感覺怪怪的，江青城皺著眉頭問道:“楊老頭，那這次怎麽辦，先禮後兵，還是直接把他們打趴下再說道理?我說咱怎麽不著急進去，原來是等人啊！”

　　楊老頭笑了笑，這次出奇的沒有出言譏諷江青城，指了指自己和江青城，淡淡說道:“這次就咱兩個，沒其他人了，你要怕了就躲遠點，省的磕著碰著。”

　　就兩個人就硬要乾人家十幾號人，要是自己不來豈不是楊老頭一個人獨創龍潭虎穴?江青城聽了險些岔氣，

緊接著，他望了眼倉庫裡深夜打牌喝酒到現在的幾個人，地上倒的床上睡的麻袋上趴著的，等會都得算成戰力，還有地上依稀能看見的鋼管、啤酒瓶子等等凶器，這樣一看怎麽都有種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感覺啊，江青城微微皺眉。　　楊老頭看出了他心頭所想，緊接著說道:“他們一共就五十幾號人，要算核心成員或者能動手的，恐怕得減一半，又分散的開，眼下倉庫裡守著窩的，大概十個左右。”

　　楊老頭說完稍稍停頓，仿佛在給江青城思考的時間。

　　江青城哭笑不得，說不上被嚇破了膽，卻也難免有點退縮，湊到楊老頭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楊老頭你別這麽嚇人好不，這不在玩心跳嗎?而且這就是幾個小卒子，以夢園那麽大的樓子，我就不信擺不平這幾個小卒子。”

　　“聽你這話，就知道你看不起小卒子，小卒子用的好也能吃帥。”楊老頭負手望著倉庫，平靜說道:“他們確實是小卒子，要不是王老八的指示這次也不敢輕易去夢園鬧事，要想解決他們也不麻煩，卻不能靠別人的力量，否則弱了聲勢，也不能底牌盡出，青城，你知道什麽叫兌子，什麽叫藏牌嗎?”

　　“這次殺他一程，讓王老八斷隻手，再想伸手可就沒那麽容易了，就跟拿一副王炸的牌一張都出不了，輸給順子一個樣。”

　　江青城再一次感歎了療養院業余生活的豐富多彩，看著楊老頭的側臉很認真地解釋道:“我是說，有沒有更穩妥，更簡單的辦法。”

　　今天的楊老頭正經的次數已經超過了以往江青城與他相處的總和，聽了江青城的問話並沒有回答，反而轉移話題為他介紹起了王老八。

　　“王老八，因為姓王，大夥就叫了他老八，意思自然就是那個意思，原本是城裡的富商，跟老談合夥開了夢園，王老八一心隻想著賺錢，可惜，老談是個冷淡性子，茶樓，聽曲，撫琴，弄弦，這些都不是賺錢的營生，可老談還是一如既往做著，不僅如此還收養了好多無家可歸的可憐人，《1942》看過吧?”

　　楊老頭稍一停頓，江青城點頭，自然接了一句:“你把那餅乾給我，我跟你睡。”

　　“沒那麽嚴重，到我們那會，日子好過的多，可也有逃難的人，老談建了園子收養孤兒，總是要花錢的，王老八卻隻想著賺錢，投進夢園的錢賠個精光，一來一去，就和老談鬧了矛盾。”

　　楊老頭眼中漏出冷色，深深看著江青城說道:“那個王八蛋竟然想做皮肉生意，以老談的脾氣怎麽可能跟他同流合汙，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羞辱了他一頓，從此，梁子就結下了。”

　　“後來呢?”

　　“後來?我們怎麽可能讓他欺負了?找了個法子一腳把他踢出了夢園，一丁點都沒讓他帶走，哼，合同書上就那單薄的幾個字，斷章取義一解釋，他立馬就傻眼了，文化人的事，是他那小王八腦袋能理解的?”

　　江青城站在側面，看著冷色換成得意的楊老頭的側臉，倒有點同情起來那個倒霉蛋子王老八了，做生意無非就是就是為了賺錢，天經地義，王老八除了最後一個要求過分了些之外，好像也沒太多的毛病，而楊老頭一夥呢，趁著機會讓人淨身出戶，大把大把的銀子全賠在裡面了，而且那個說改就改的合同書，誰敢說不是他們一開始就留了心眼，到現在反而美名其曰:文化人的事......

　　江青城一豎大拇指，笑道:“乾的漂亮。”

　　楊老頭還以為江青城在誇讚他們，面帶得色，旋即微微搖頭說道:“王老八賊心不死，這些年覬覦夢園已久，各種方法都使了個遍，這次又指使小黃魚從中鬧事，如果不是我這次偶然去夢園一趟，恐怕知都不知道，哼，多少年過去，都沒有人記得春風療養院楊不休的威名了嗎?這次，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江青城咧嘴一笑，這事要換成他，肯定也會賊心不死，畢竟被人狠狠坑了一次，江青城倒想見見那個頂著王老八名號的倒霉蛋，看看他該是多磕磣的倒霉樣子。

　　事情並不複雜，那些年，談一手他們一行幾個人來了這地方，建了夢園，卻因為資金短缺不得不就地招商，好心的王老八這時候當了接盤俠.......然後生意越來越差，喝茶聽曲的清館賺不了錢，生活所迫，談一手他們還要求王老八加大投資，善良的王老八迫於情義只能追加投資，然後提出了一個小小的，極其合理的要求，卻被幾個惡霸聯手欺負........再然後，在所謂“文化人的本事”之下，王老八被坑個底掉，銀子不還，股份也不留給他，完完全全、乾乾淨淨的淨身出戶.......最後，夢園生意稍有好轉，王老八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那份，卻仍舊被惡霸欺負，還要被楊老頭追著屁股咬......

　　江青城無不惡意的想著， 不斷點頭，這確實是個喜聞樂見的好故事，峰回路轉，催人淚下。問題在於楊老頭在裡面扮演了什麽角色，他是夢園的股東，被人觸及了最根本的利益?還是熱心的圍觀群眾，本著兵對兵，將對將的道理，要當這次事件的急先鋒?

　　江青城看著楊老頭，不解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啥還不進去?”

　　楊老頭略一頓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平靜說道:“等天亮！”

　　等天亮！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江青城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自古以來便是月黑風高好辦事，楊老頭卻偏偏要等到天亮，明目張膽走進人家的地盤，對上人家十倍於己的戰力......這是自信還是自負的結果?

　　沒有多說，楊老頭微嘲一笑，彎腰撿起倉庫門口的木棍，挺胸昂首邁著大步往倉庫裡面進發，木棍尾部在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還有呲呲聲音。

　　這一刻殺意凜然，穿流而過的風聲仿佛感受到了，從這個男人側面滑開，不敢正面於敵。

　　在他身邊，陽光都暗淡了兩分。

　　江青城嘴角再次抽搐，心想著這個時候要是再來點音樂該有多應景，於是，他拿出手機點了一首《叱吒風雲》。

　　斥炸風雲，我罷一衝蠻重要門

　　斥炸風雲，我句不需往好宏

　　翻天腹得，我頂我寫幾我得法勒……

　　……

　　覺得還不錯，江青城順手抄起磚頭，跟著那個男人挺胸抬頭邁著大步走進那個倉庫門，那個黑漆漆的猛獸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