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說來就來，可以清晰聽到水珠在樹葉上撞擊的聲音，青石板上不時濺起幾朵美妙的水花，輕靈，歡快，四周起了一層淡淡的白煙，沒過多久，眼前的一切都濕潤了，小鎮成了一幅濃墨淺彩的水墨畫。

　　按理說江南的杏花春雨是極美的美景，遇到就該好好觀賞才對，可偏偏時機不對，客棧裡劍拔弩張，確實無人有心情賞雨。

　　尤其是客棧莫名其妙多出個人的情況下。

　　“你們當我是嚇大的不成?”江青城搖頭應道:“先前說收保護費的事，便已經談不攏了，看你幾個飽經滄桑還能有口茶喝，要隻有這點嚇唬人的把戲，可就連茶水都沒了。”

　　富態老頭臉色略微鐵青，十分正式地從衣兜裡掏了兩把，掏了又掏吊足了胃口，才終於掏出來一張兩三寸大小的黑白照片，認認真真擺在桌上，添了杯茶，神色肅穆。

　　盡管動作與神色都異常正式且肅穆，可皺巴巴看著隨時都有可能被揉碎了的黑白照片又顯得不夠正式，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另外兩個老頭也變得正經，圍坐在桌前一言不發，三人的背影看著落寞極了，臉上滿是遺憾不甘神情，富態老頭輕歎一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仿佛沒了力氣，小眼神盯著另一頭的江青城惱火說道:“可惜，也就是老大走的早，不然也能喝上這一壺茶。”

　　送匾額老頭輕輕點頭:“確實。”

　　精壯老頭應聲道:“不錯！”

　　氣氛有些凝固，江青城腦袋裡嗡嗡直響，開門不吉，這算哪門子事啊！

　　春雨還在不停的下，門外土灰色的牆被清洗一遍，小鎮在這一刻氤氳而靜美，或許是心有所感，或許是江青城抵抗的姿態太多堅定，保護費的事情一時半會還沒有眉目，三個老頭帶上一張照片灰溜溜走了，走之前還留下了一句“我還會回來的”至理名言。

　　......

　　......

　　時間就這麽一點一點往前走，沒給人留下一絲腳印。

　　倒是賣出去兩頓飯，多是父老鄉親們捧場的結果，隻是樓上的客房一間都沒推送出去，不過萬事開頭難，老客在小鎮子還是留下了個還不錯的口碑，大夥都知道了鎮子東頭有間客棧，小廚娘的手藝沒得說――綜上所述，就是老客開張數日來所有的進帳，根本達不到收支平衡的地步，要硬說有什麽收獲，小老板江青城的毛筆字倒是長進不少，至少寫在帳簿上的帳目不在歪七扭八，將就能過眼了。

　　江南的春雨連綿，要麽不來，要麽一來便是數天，陰霾聚攏在小鎮的天空，細雨從簷上翹角聚多滴下，讓整個小鎮蒙上了一層水汽，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讓前幾日拂袖而去嚷嚷著還會再來的三人組耽擱了，至今還沒動靜……話說是這麽說，可江青城想起他們提起的高額保護費，想著今後客棧極大可能存在的恐怖花銷，怎麽著都不可能給這個保護費的。這幾日生意不好，小跑堂兼小廚娘的林婉兮眉目暗淡，惹得江青城得不停勸慰，總是以萬事開頭難搪塞林婉兮和自己，這一去一來，心裡就更加煩躁。

　　所以，面對這個搖搖晃晃來收保護費的老頭三人組，江青城很大方又無恥地選擇了報警。

　　……確實無恥！

　　來的不是警員或者便衣，僅僅隻是個鎮子上的調解員，騎著一輛老舊的自行車，假如江青城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大名鼎鼎的“鳳凰牌”，風裡來雨裡來，也不知是以調查的名義還是以吃飯的名義來了老客，

一頓飯的功夫很快結束，抽起江青城遞上去的紅塔山，舒舒服服吐了個煙圈，疑惑問道:“怎麽回事?”　　江青城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門子的事情，客棧剛剛開張就有人來收租，這租金我可是交給居委會了的，白紙黑字還有印章，怎麽可能錯的了，偏偏來的人也奇怪……”

　　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調解員好似對這類事情並不陌生，笑著嘟囔一句“我當是怎麽回事”，而後就只顧著笑，也不開口解釋兩句。

　　江青城正頭疼著呢，遇見這情形沒了分寸，找了個遞煙的機會湊上去笑著問道:“問題好解決嗎?”

　　調解員緩緩吐出個煙圈，故作神秘搖頭道:“這事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江青城又泛起了迷糊，皺了皺眉，小聲道:“來頭很大?”

　　調解員歎了口氣，狠狠吸了一口煙，道:“很大，不是一般的大，說實話，那三個老頭可是鎮子裡的寶貝，打不得罵不得，恨不得供起來的人物，你說呢！”

　　江青城倒吸一口冷氣，沉默不語。

　　然後就在一聲冷笑中，調解員騎著他那輛鳳凰牌自行車瀟灑離去，隻留下江青城一人在風中凌亂。

　　……

　　……

　　後來的事實證明，那隻是調皮的調解員跟他開的小小玩笑，最後的結果歸結到那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中去了。可江青城哪裡知道這些，他隻是個初來乍到的小飯店老板，被人訛了就訛了，人生地不熟的，又有什麽辦法?

　　就為了這事，江青城又背著包袱過了兩天，一邊慶幸這場來之不易的春雨，一邊吐槽調解員辦事的不牢靠，最後想不通，乾脆關了鋪子來找買豆腐的大娘打聽消息，還美其名曰上遊進貨，心想著同為食品行業，總會有一點兩點想通之處的，費勁心機旁敲側擊了大半天，終於從大娘哪得到點想要的答案。

　　原來竟是鎮中四霸，江青城能清楚地看清大娘一手搭著繩子磨豆腐，一手掙扎著要去拽牆角掃帚，臉上遮不住厭惡的神態，最後兩手狠狠敲打豆腐，蒙著布頭的白嫩豆腐被敲打的啪啪作響，水花從縫隙中飛濺而出……應該是要做成豆花的。

　　所謂四霸，顧名思義便好不到那裡去，可他們卻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勞什子琴棋書畫四絕，起先確實是四個人，可惜老大早早死了，就剩下三個人，年級越大越為老不尊，整天無所事事浪蕩在小鎮街頭，最近幾年更加猖狂了，甚至自吹自擂號稱“四聖”，鄉親們則仍是稱他們“四霸”，各叫各的，互不牽扯。

　　其中就以老二最為可惡，自封棋聖，號稱無敵，真名叫楊不休，知曉各中明細的則常常叫他“楊不羞”，不過鄉親們更喜歡叫他“楊煙鬥”，是說他隨身帶著的旱槍煙鬥，著實讓人受不了，大娘還囑咐江青城萬分小心，便如同天上神仙之流囑咐孫猴子莫要亂鑽瓶子葫蘆一般，帶著莫名的謹慎，讓江青城見了想笑。

　　至於其他兩個，寫書的和作畫的，就沒啥可說的了，一個替人寫書信為生，一個買油紙傘，平素沒多壞，就是常常為虎作倀，令人惱怒。

　　聽著大娘發自內心的對於世俗的控訴，一邊囑咐江青城小心，一邊吩咐他莫要跟那幾個人學壞了，江青城反而釋然了，一顆小心翼翼的心總算能放肚子裡。

　　回頭一看，這不就是幾個無所事事的糟老頭子，在夕陽紅的年級揮灑青春的最後一滴汗水嗎?也就是小鎮子裡的娛樂設施太過貧乏了，要是擱在外面，空閑約上幾個小老頭子小老太太跳個舞，蹦個迪，哪有這麽多的事，哪還有精力無惡不作?

　　忽然間，江青城好似想到了點什麽，微微一震，沉重問道:“封神封聖的，真有這麽厲害嗎?”

　　江青城這麽問，反倒是難為大娘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是，沒見過世間太多的字畫，哪能分辨出什麽好壞啊，就如你站在一的階梯上，瞅著高高在上的二，望著遙不可及的一千，二和一千難道不是一樣的?

　　想到這，江青城低聲歎一口氣，暗自惱怒自己想的太多，無名大俠隱居在鄉野田間，這大概是小說裡都不敢多用的橋段吧，你當是《功夫》裡高手雲集的爛尾樓啊，哪有那麽簡單的。

　　辭別了大娘，和大娘達成了一份互惠互利的長久戰略合作協議，以公正、公開、價格透明的方針擴寬了上遊進貨渠道，算是今天江青城的另一份收獲，盡管這份協議隻是口頭協議，但以大娘滿面的笑容來看，應該還是比較滿意的。

　　臨出門前，大娘還要送江青城一件神器――她家後院牆角蹲著的掃帚，信誓旦旦的表示一準管用，江青城看到了這一幕，仿佛看到了從前大娘便是用這神器凶狠地將騷擾她的幾個糟老頭子趕出院子的情形，笑了笑，婉拒了大娘的好意，客棧裡也不缺掃帚，關鍵還要看用掃帚的那個人。

　　這場春天的雨越來越緩越來越小，一如路人的心情一般，此時此刻，和林婉兮並肩走在煙雨江南中，煙霧繚繞的盛景似夢似幻，似真似假，似月似花，才讓江青城大讚一句“江南好。”

　　好在哪?抬頭綠，低頭青，姑娘的繡鞋紅撲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