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沙發上志遠母親留下來的兩雙布鞋,胡顯明不由再次陷入回憶中。
自從被顧半仙敲了腦袋,胡顯明一下子清醒了,那女孩再漂亮,他也不能對二嫂有非分之想。
顧老二結了婚便和父母分了家,在村子另一頭壘了一間自己的新居,所以胡顯明剛到幾天一直沒有見到二嫂。
兩天后,顧老二帶著新婚妻子到老宅吃飯,胡顯明第二次見到二嫂。
二嫂大大咧咧跟他打招呼,“小四你好!”
“二嫂好”,胡顯明目光躲閃,不敢直視。
盛飯的時候,二嫂問道,“媽,鍋邊上一圈米飯給爸的吧?”
“不是”,顧奶奶答道,“是給小四的”。
坐在桌邊的顧老二有些不高興,“怎麽小四還有優待?”
胡顯明訕訕地看著二哥,不好應話。
顧奶奶又說,“小四城裡來的,吃不慣麥麩,況且他最小,還在長身體……”
顧半仙調皮地插話道,“媽,我也在長身體,小四比我小一歲,長得跟我差不多高了!”
這時顧爺爺咳嗽一聲,訓斥道,“你個土坯子,吃米吃糠一樣長,怎麽那麽多廢話!”
顧老二和顧半仙都不響了,顧爺爺定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
二嫂把一碗米飯端給胡顯明,胡顯明推到顧爺爺面前,“爺,您乾活辛苦,您吃吧!”
顧爺爺杓了一口到嘴巴裡,直搖頭,“這飯乾巴巴的沒什麽味道,還是麥糊糊香”。
說完,顧爺爺又把飯碗推給了胡顯明。
胡顯明雙手捧著飯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二嫂眼尖,馬上說道,“小四,灶台上有豆醬,你去調一點下飯”。
胡顯明端著碗離開桌子,還是有兩滴淚水滴落到碗裡。
從那天起,胡顯明就暗暗發誓以後要好好報答顧爺爺顧奶奶。
胡顯明很快融入了農村生活,同時也鬧出了不少笑話。
有一次,顧爺爺和顧奶奶正在田地裡忙活,有村民跑過來喊,“老顧,你家大肥豬又跑出來了!”
顧家老兩口連忙放下工具,從田裡跑回家,同村的二嫂聽到消息也趕了過去。
只見胡顯明正攆著家養的豬,在門口跑圈圈。
顧爺爺叫來幾個村民,拉成人牆,才把肥豬趕進豬圈。
再看胡顯明,滿手滿身都是豬粑粑。
二嫂捏著鼻子笑道,“小四,快去河邊洗洗,臭死了!”
剛過端午,河水還有些清冷,胡顯明想都不想,撲通一聲就跳了下去。
等他從河水中冒出頭來,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二嫂已經坐在河岸邊,脫了鞋子,露出纖細潔白的腳踝,腳趾頭跟嫩藕芽兒似的,然後把一雙小巧的玉足伸入水中。
胡顯明看呆了。
二嫂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小四你怎麽傻了,怕我腳臭熏到你啊?”
胡顯明連忙說不是,掩飾自己的失態。
二嫂看著他的窘樣,笑彎了腰,又說道,“小四,沒人的時候你別叫我二嫂,都把我叫老了!”
“那我叫你什麽呢”,胡顯明問。
二嫂笑道,“我叫張秀華,你叫我秀華就行”。
“那不行”,胡顯明糾正道,“我可以叫你秀華姐”。
“我才比你大幾個月”,二嫂撅起嘴巴說,“叫姐跟叫二嫂沒什麽區別”。
胡顯明想了想,“行,那就聽你的,秀華同志”。
“怎麽又加了同志”,二嫂佯裝惱了,揚起腳丫子往胡顯明身上潑水。
在那一刻,胡顯明真希望時間可以停止。
二嫂告訴他,豬是餓急了才“越獄”的。
胡顯明好委屈,自己打了豬草剁碎了喂的,可那頭笨豬偏偏不知好歹,不但不吃還造反。
二嫂被他的話逗得花枝亂顫,“什麽啊,你這麽喂法,再笨的豬都不會吃!”
後來,二嫂給他演示了一遍正確的喂豬流程,豬菜打回來,先用鐮刀斬碎,再放到鍋裡熬煮,煮成黏稠的豬食,最後舀到食槽裡。
胡顯明照做了一遍,看著最後成型的豬食,來了句,“這怎麽跟爺吃的面糊糊差不多!”
當時廚房裡就胡顯明和二嫂兩個人,二嫂差點被他這句話笑岔氣,指著他說,“我們顧家,就你小四敢說這樣的話”。
在胡顯明面前,二嫂不怎麽樂意提到顧老二,有一次她拐著彎問胡顯明對顧家三兄弟的評價。
胡顯明很認真地思考一番,然後說道,“三個哥哥各繼承了爺的脾性特點,大哥直性子、二哥面子大於天、三哥能說會道”。
二嫂這次沒笑,直愣愣地盯著胡顯明,“小四,難怪老頭子說你以後最有出息,你眼真毒,看人真準!”
胡顯明說得一點都沒錯,顧老大耿直、顧老二死要面子、顧半仙八面玲瓏,三兄弟的性格組合在一起,就是顧老爺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為這事二嫂沒少跟顧老二置氣,但性格這東西,不是說改就改的。
自從胡顯明到顧家之後,二嫂有時會跟他吐吐槽,無非就是顧老二因為面子做出了一些惱人的事,胡顯明每次都溫言安慰她。
一吐槽完,二嫂便會眉開眼笑,“哎呀,說出來我心裡舒服多了,否則你二哥遲早會把我氣死”。
每次聽到這話,胡顯明心裡都會有些失落。
有幾次他陪著二嫂說話,被顧半仙瞧見了。
但顧半仙左右逢源的性格,不會到處說,只是旁敲側擊地暗示胡顯明。
胡顯明也十七八歲了,讀過書看過戲,“欺嫂”的事情斷斷不敢做,不止一次警告自己,“克己,不逾矩”。
好在二嫂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傾訴對象,倆人並沒有越過嫂子和小叔子的界限,若即若離相處了好幾年。
每年入了冬,大嫂二嫂便開始納鞋底做鞋面,一次做出幾十雙來,家裡父母兄弟每人幾雙,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胡顯明養成了穿布鞋的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
當他離開漂城返回蘇市後,每年都會收到從十八團寄來的布鞋,一年至少兩雙,從未間隔。
人這一輩子,有的習慣就像一種信仰,一旦斷了,就好像人生從此沒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