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母無助地看著自己兒子，不知道要不要去追顧老二。

　　楊爸爸催促顧志遠，“去，去把你爸拉回來”。

　　顧志遠反應過來，馬上騰騰騰跑下樓，追趕父親。

　　顧老二氣得不輕，腳步很快，往小區外面走。

　　顧志遠一路快跑，追到顧老二身後，叫道，“爸，爸！”

　　顧老二腳下不停，已經走出了小區。

　　顧志遠緊緊跟在後面。

　　小區外面華燈初上，一眼望去，是琳琅滿目的店鋪招牌。

　　走了一會，顧老二停下來，靠著路邊一棵法國梧桐樹坐在路牙上。

　　顧志遠剛想挨著父親坐下，顧老二冷冷地問，“有沒有煙?”

　　顧志遠不抽煙，衣兜裡肯定沒有香煙，他抬頭一看馬路對面有便利店，馬上說道，“有、有！”

　　他馬上穿過馬路到便利店買了一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拆開，抽了一根，小心翼翼給父親點上。

　　顧老二一句話不說，用力地抽著煙。

　　顧志遠坐在他身邊，清晰地聽到嗤嗤嗤香煙燃燒的聲音，心中淒苦。

　　一根煙抽完，顧老二把煙蒂掐滅，恨恨地說了，“志遠，你不能有骨氣一點嗎?為什麽非要做上門女婿?”

　　“我”，顧志遠一時語塞，現在問這個問題，叫他如何作答。

　　當年，海霞棄他而去，顧志遠一蹶不振，消沉了很久。

　　後來穗子的突然離世，對他的打擊更大，但為了實現穗子的遺願，他慢慢從痛苦中走出來，慢慢走上了相親之路，經別人介紹，認識了楊影，直到現在談婚論嫁的地步。

　　當知道他再次戀愛時，父母是百分百支持的，那時根本沒有考慮到以後會有入贅這一出。

　　等到顧志遠二十七歲時，顧老二心急如焚，眼看同齡人都做了爺爺，他那麽要面子的一個人，怎麽能甘於落後，所以一再催促顧志遠早點和楊影結婚。

　　他們壓根沒想到蘇市嫁女的條件如此高昂，家裡無力幫顧志遠買房，拖到顧志遠二十九歲時，只剩下入贅一條路。

　　接著，顧爺爺不顧二兒子的強烈反對，同意二孫子顧志遠入贅楊家。

　　時至今日，顧老二問這個問題，無疑又是往顧志遠的心上插上一刀。

　　顧志遠枯坐著，久久沒有回應。

　　顧老二從兒子手裡拿過香煙和打火機，又點上一根，嫋嫋升騰的煙霧裡，是父子倆愁苦的臉。

　　抽完第三根煙，顧老二站起來，身體一陣搖晃，手扶著梧桐樹說道，“你上去吧，跟你嶽父打聲招呼，等你婚禮的時候我再跟他喝酒”。

　　說完，顧老二腳步蹣跚地向前走。

　　顧志遠也站了起來，大聲問道，“爸，你去哪?”

　　“我慢慢走回去”，顧老二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蒼老。

　　顧志遠一下子繃不住了，悲從心來，淚水奪眶而出。

　　這一晚，父親的尊嚴被丟在地上狠狠踐踏，而自己只能看著，無能為力。

　　看著父親模糊的身影慢慢遠去，匯入人流，顧志遠擦乾眼淚，緩緩走回楊影家。

　　門開著，楊影在門口一見到顧志遠，局促地問道，“你爸呢?”

　　顧志遠無力地回道，“他先回去了”。

　　走進去，楊媽媽背對著坐在沙發上，一聲不響。

　　顧母還在餐桌邊，聽到顧志遠的聲音站了起來，問道，“志遠，你爸呢?”

　　“他先回去了”，顧志遠重複了一遍。

　　“那、那我們也趕緊回去吧”，顧母不安地說。

　　話音剛落，楊媽媽從沙發上站起來，臉上沒有笑容，對顧母說道，“親家母，先別走，有件事必須在兩個孩子結婚前說清楚”。

　　顧母心裡發慌，惶恐地問，“有、有什麽事?”

　　楊爸爸看不下去了，對顧母說，“親家母，坐下來慢慢說”。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顧志遠陪著母親在沙發上坐下來，楊影很自覺地站到了自己媽媽身邊。

　　楊爸爸站在一邊，安靜地看著。

　　楊媽媽又說話了，“親家母，後天小顧和小影舉辦婚禮，然後會要孩子，入贅的話我以後可以不說，但我們必須有言在先，小影生的孩子必須姓楊，無論男女，這個事我們兩家必須先說好！”

　　顧母臉色發白，這件事顧爺爺早有交待，她想了一下，回道，“小影媽媽，孩子姓什麽的事情我們家裡也商量過，我們同意第一個孩子姓楊，如果生第二個的話要姓顧”。

　　彼時，計劃生育還沒放開，一般人家都是一個孩子。

　　楊媽媽聽到顧母這樣說，不由抬頭向自己老公看去。

　　楊爸爸輕輕點頭。

　　楊媽媽口氣緩和，“好，親家母是爽快人，親家公那邊你回去勸勸，以後小影生的孩子不管跟誰姓，還不是你們顧家的種嗎?”

　　說著說著，楊媽媽臉上的笑容又恢復了。

　　顧母笑不出來，坐了一會，起身說道，“親家，我和志遠先回去了，老頭子沒帶鑰匙，肯定在樓底下等我們”。

　　“哎呀，那你們趕緊回吧，可不能讓親家公在外面吹風”，楊媽媽又變得熱情起來，主動把顧母和顧志遠送出門。

　　走出小區，顧志遠攔了一輛的士，母子倆上了車。

　　在的士車上，母親問顧志遠，“楊家有沒有車?”

　　“有啊”，顧志遠很自然地答道。

　　“小楊有沒有”，顧母又問。

　　顧志遠又答道，“楊影有一輛小車”。

　　顧母沉默了，只是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回到住處的樓下，顧老二正靠在角落裡抽煙。

　　等父親抽完煙，三人回到顧志遠租住的小套房裡。

　　坐在顧志遠房間的床上，顧母特別心疼地看著兒子，輕聲說道，“志遠，你結婚之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顧志遠安慰她，“不會的，媽，楊影對我還不錯”。

　　顧母又說道，“她不是會疼人的女孩，就像今晚一樣，她完全可以開車送我們回來”。

　　顧志遠愣住了，這是楊影的一貫作風，說是晚上視力不好，開車不安全，從未送過他。

　　這時，顧老二在房間外面冒出一句，“好不好都是他自己選的，怪不得娘老子”。

　　顧志遠心潮澎湃，忍不住說道，“爸、媽，這只是暫時的，我絕不做上門女婿，絕不會讓人看不起！”

　　顧老二冷哼一聲，說道，“志廣是不是在蘇市，你跟他打個電話，我明天去志廣那轉轉”。

　　顧志遠馬上給堂哥打個電話。

　　顧志廣在參加完司法考試後又回了工地，聽說顧老二來了蘇市，連忙叫顧志遠讓二爺接電話。

　　顧老二接過電話，跟顧志廣聊了十幾分鍾，心情慢慢平複了。

　　掛了電話，顧老二感慨地說，“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在自力更生這方面你真不如志廣”。

　　“是是”，顧志遠表示同意，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還有”，顧老二又問，“你現在工資多少錢一個月?”

　　“嗯，應發工資四千多”，顧志遠答道。

　　“什麽應發，你就直接告訴我你一個月拿到手有多少錢”，顧老二不耐煩地說。

　　“大概三千吧”，顧志遠的聲音一下子變小了。

　　“三千?”，顧老二重複了一遍，呐呐說道，“你可知道志良在海市一個月拿多少錢?”

　　又來了，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