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志遠撥通堂哥的電話，沒接。

　　剛越過工地的警戒線，馬上有一個聲音從角落裡傳出來，“嘿，嘿！幹嘛的！”

　　順著聲音看去，一個老頭從角落的工棚裡跑出來，嗓門響亮。

　　顧志遠快步過去，向老頭詢問顧志廣是不是在這個工地。

　　老頭抽口煙，咧嘴一笑，說道，“找顧安全啊，他剛剛給我點了煙，去地下室了”。

　　顧志遠請老頭把他帶到堂哥乾活的地方，一個戴著安全帽的老師傅正蹲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地坑邊上，地坑下面一個工人正在焊接鋼筋籠，焊花飛舞，煞是刺眼。

　　老頭喊道，“老劉，這是顧安全的弟弟，你把顧安全換上來吧”。

　　劉師傅向顧志遠點點頭，順著爬梯下到地坑，拍拍電焊工的肩膀，又指指上面的顧志遠。

　　電焊工摘下防護面具，露出一張黝黑的國字臉，定睛看到顧志遠，微笑著揮揮手。

　　這個電焊工正是顧志遠的堂哥，顧志廣。

　　顧志廣將面罩、電焊工具一並交給劉師傅，從地坑上爬上來，和顧志遠擊掌，高興地說，“志遠，你怎麽來了?也不事先打個電話”。

　　顧志遠笑道，“我打了，你不接啊！”

　　顧志廣反應過來，“剛剛在下面乾活，手機聲音聽不到的，走，去我辦公室！”

　　兄弟倆走進一間工棚，裡面一張破舊的木桌，一張擺放在地上的木床，床頭摞著一堆書本，牆上掛著一張施工安全員職責范圍的標牌。

　　顧志遠笑問，“哥，這就是你辦公室啊?”

　　顧志廣一邊打水洗臉，一邊答道，“工地條件簡陋，我是二合一，辦公睡覺一體的”。

　　“山晴集團也太小氣了”，顧志遠有點看不下去，忿忿地說，“好歹你也是安全員啊”。

　　“知足吧兄弟”，顧志廣豁達地說，“人家工人都是五六人擠一個工棚，我這可是單間啊！有個能安靜讀書的地方，我已經很滿意了”。

　　顧志遠坐到床邊，看一摞書本的封面，有建築施工的，有自考科目的，還是法律專業的。

　　“哥，你自考本科快結束了吧?”，顧志遠問道。

　　“嗯呐”，顧志廣洗好臉，也坐到床邊，“還剩兩門，秋考的時候一把能過”。

　　厲害厲害！

　　顧志遠由衷地佩服，又問，“那怎麽有法律專業的?”

　　顧志廣雙目炯炯有神，輕松地答道，“本來是準備報考律師資格的，發現大專學歷不夠用，還得先過了本科再說”。

　　“哥啊”，顧志遠讚歎不已，“你這種考法，考研也沒問題！”

　　顧志廣目光忽而黯淡，語氣卻很堅定，“你和志良抓住了高考的機會，念了大學，而我自己錯過了，等進了社會才知道讀書的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加倍努力，不混出個人樣絕不回去！”

　　顧志遠勸道，“還介意爺爺以前說的話嗎?”

　　這句話把兄弟倆的思維都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顧志廣比顧志遠大三歲，從小也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初三的時候因為打抱不平，把一個幹部子弟打傷了，不單單賠了醫藥費，還被學校開除了。

　　這件事把顧爺爺氣得夠嗆，對長子長孫的期望一下子破滅了，接下來的十幾年爺爺對顧老大動輒就罵，對顧志廣從此不聞不問。

　　初三被開除，顧志廣剛剛十六歲，家裡是待不住了，隻能孤身一人外出打工。

　　十六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會，

開始在建築工地上做小工，替大工打下手，搬磚拌水泥，純粹的力氣活，每天都累得他齜牙咧嘴，腰酸背痛。　　顧志廣不甘心一輩子做小工，他邊做邊學，把工地上的木工、粉刷、電焊、油漆學了個遍，用了三年時間，成了工地上最年輕的大工，大家見了他都會客客氣氣地叫聲“顧工”。

　　等顧志廣二十歲生日那天，志遠、志良正好放假，三兄弟齊聚，特地把爺爺奶奶請到顧老大家，想利用這次生日宴會的機會解了顧爺爺的心結。

　　顧志廣忐忑不安地向爺爺匯報自己在工地的工作，自己是大工，帶了五六個小工，每天的工錢有一百多，每個月工資超過四千。

　　在一九九五年，月薪四千已經屬於中等以上收入水平了，即使十年後的二零零五年，顧志遠上班的第三年，也才剛剛達到這個月薪標準。

　　可見當時的顧志廣在建築公司裡算是乾得比較好的。

　　顧爺爺聽完大孫子的話，看著屋裡三個兒子三個孫子殷切的目光，臉色一點都沒緩和，冷冷地說了句，“說來說去，你還是在工地上賣苦力，一點文化都沒有，你離開了工地還會什麽！”

　　說完，顧爺爺寒著臉拂袖而去。

　　奶奶歎息一聲，也跟著離開了大兒子家。

　　爺爺奶奶一走，顧志廣崩不住了，當著所有人的面淚如雨下，用嘶啞的聲音當眾發誓:不混出個人樣，絕不回來！

　　從那以後，志遠、志良在河畔中學讀高中，志廣在工地上自學高中課程，等志遠、志良參加高考的時候，志廣參加自學考試。

　　等顧志遠大學畢業的時候，志廣已經考完自考大專開始考本科了。

　　這樣一回憶，從顧志廣十六歲離開學校，至今已經十六年過去了。

　　今年顧志廣三十二歲，志遠、志良也已二十九歲。

　　時間過得真快啊！

　　顧志遠感慨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哥，你沒必要這麽拚吧，大熱天的還去搞電焊，那不是你的活啊?”

　　顧志廣答道，“現在趕工期，白天太熱，其他工人都停工了，劉師傅著急趕工，我便和他輪流焊鋼筋”。

　　顧志遠又問堂哥以後的打算，顧志廣回答說等拿到本科畢業證書就去參加司法考試，爭取拿到律師資格證。

　　顧志遠提醒他，司法考試通過率隻有百分之十幾，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顧志廣坦然一笑，“我初三沒念完，二十歲之後用七年考完大專，三年考完本科，什麽苦都吃過了，不怕！”

　　顧志遠頓時汗顏，自愧不如啊。

　　他和堂弟顧志良上的是重點高中，每天的任務就是學習，而堂哥白天在工地辛苦勞動，晚上回到工棚挑燈自學，這份艱辛他們兩個弟弟是沒有經歷過的。

　　顧志遠又讓堂哥分析一下江南特色小鎮的前景。

　　顧志廣想了一下，分析了當前地市場形勢，據他所知，最近幾大銀行對山晴集團的授信力度都放寬了，個人房貸首付比例也有下調，下半年房市很可能會爆。

　　“意思是江南特色小鎮會復工?”，顧志遠問道。

　　顧志廣點頭同意，至於賣建材還是要找總部管采購的洽談。

　　這個顧志遠自然知道，他就是想摸清楚狀況再找楚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