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靈堂出來,走不多久,樓晏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池大小姐站在園子門口,跟人說話。
那是池家二房的老爺夫人,跟她鬧翻了臉的那個。
可她還是臉上帶笑,輕輕柔柔地說話。
二房見她應下,不敢相信。
樓晏卻笑了一下。
這有什麽不敢相信的,她向來如此。
若是幡然悔悟,她不介意給人機會。若是別有意圖,那就養大野心,等著犯錯再一擊即中。
所以說,她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只要不存惡意,就能得到她最大的善意。
可惜,這世上不惜福的人總是那樣多。
走了二房的老爺夫人,又來了個什麽師姐。
樓晏略一沉吟,跟在她們身後,也去了那座小閣。
沒等他想好理由,那個陰謀不散的又來了:“樓兄,這麽巧又碰到了!”
樓晏不想搭理他。
可俞慎之已經一臉驚喜地迎上來了:“樓兄這是在散步?法事還沒開始,沒什麽可看的,不如我們進去喝杯茶?剛才就想跟樓兄說了,有幾個案子頗為有趣,我們探討探討?”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樓晏心念一動,說道:“好!”
隨他進去也好,免得引人注目。
對俞慎之來說,樓晏肯說一個好字,已經是驚喜了。
當下引了他入內,沿著外廊往偏廳走。
俞慕之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真不曉得大哥為什麽對他特別感興趣。這頭狼又凶又貪,叔父們都說少沾為好。
“五松園萬蝶齊飛的原因,樓兄可找到了?”俞慎之笑問,“今日園門一開,就有好多人來找,可惜都沒找到原因。”
樓晏隨口:“俞大公子這麽說,是有想法了?”
俞慎之道:“我覺得是氣味的問題,但已經好幾日過去了,蝴蝶也散了大半,聞不著什麽異味。且五松園裡花草繁茂,氣息混雜,更加難以分辨。”
樓晏沒應聲。
俞慎之追問:“樓兄以為呢?”
“應該是吧。”樓晏的回答充滿了敷衍。
俞慎之卻仿佛得了認同,笑容滿面:“我就知道,樓兄的心思與我是一樣的,大概這就叫心有靈犀吧!”
跟在他們後面的俞慕之翻了個白眼。
難道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俞慎之又道:“說起來,樓兄很少到這樣的場合來,這未免太勤勉了。案子是辦不完的,該松泛還得松泛,不然也太無趣了,是不是?”
俞慕之心道,前幾天是哪兩個人互相拆台,都沒去衙門來著?
“咦,怎麽已經有人了?”
偏廳門口,俞慎之停了下來。
聽得聲音,少女螓首微抬,往這邊看來。
月洞窗映著點點微光。
素衣上的蘭草暗紋,細致而優雅。
握在手裡的白瓷小盞,襯得十指如蔥白。
俞慎之怔了一下。
方才在供堂,他進去時,池韞已經起來了。
平平常常的相見,隻覺得這姑娘是個美人。
現在他才領會到,同樣的美人,在不同的情境下見到,竟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想到二弟那句“好像是個美人吧”,他禁不住在心裡笑話自己,若沒有這次相見,日後想起這位池大小姐,他大概也會說這麽一句,好像是個美人吧。
美人,其實也不一樣的。
“原來是池大小姐。”他臉上先帶三分笑,“又見面了。”
池韞起身施禮:“俞大公子這麽快就知道了。”
隨後向樓晏點一點頭:“樓大人。”
待俞慕之從他們身後鑽出來,池韞怔了一下,笑著施禮:“俞二公子。”
“你認得我?”俞慕之驚訝。
池韞更驚訝:“你不認得我?”
明明池大小姐的記憶裡,這位俞二公子曾經幫她追回被偷的荷包。
俞慎之拍了拍額頭,說道:“池大小姐,我這二弟,不大能認人,總要見三四回,才能記住面相。”
“……”池韞感懷萬千。
池大小姐一心念著俞二公子,盼他喜歡她才好。哪裡曉得,他根本不記得人……
俞慎之對他道:“這位是池家大小姐,你見過一面的。”
俞慕之這才想起來,然後就帶了幾分尷尬。
倒是池韞神態如常,說道:“方才我與師姐在此喝茶,不想衝撞了貴人。既然幾位公子來了,我就不打擾了。”
“池小姐且慢。”俞慎之含笑作揖,“先來後到,是我們打擾了才是。現在外頭人多了,小姐若出去反倒被別人衝撞,不如在此多飲一杯茶?在下學了些沏茶的手藝,很是沾沾自喜,還望小姐品鑒一番。”
他都這麽說了,怎好一口拒絕?
再說,華玉將她留在這裡,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池韞低笑一聲,應了:“俞大公子如此盛情,那就卻之不恭了。請。”
四人分邊,各自坐了。
池韞喚來此間待客的女冠:“再去打水來。”
而後動手清洗茶具。
洗、衝、燙,不急不徐,行雲流水。
樓晏坐在她對面,靜靜地看著。
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動作卻這般相似。
這世上,不會有這麽相似的兩個人吧?
可她這又是什麽態度呢?
坦坦蕩蕩的,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察覺。可要說她是故意的,從始至終視線根本沒往他這邊瞧。
不過,她做事一向是這樣的。
秉持君子之道,又總是帶著幾分俏皮。
池韞燙完最後一件茶具,推到俞慎之面前:“俞大公子,請。 ”
俞慎之也在看她的動作,此時笑道:“原來池小姐深諳茶藝,恐怕我要貽笑大方了。”
“哪裡。”池韞神情自若,“你們這樣的才子,一心精研文史、經義、考學,想著高中後大展才華,哪像我這個小女子,沒機會科考做官,心思可不就花在小道上了。”
俞慎之愕然。
這話聽起來像謙虛,卻是變相承認了,她的茶藝好過他。
真是夠自大的。
原來有幾分尷尬的俞慕之,想到母親談及池大小姐的言辭,不免在心裡嘀咕一句。
果然不知天高地厚,難怪母親看不上。
只有樓晏,在心裡默默說了一句。
便是大道,也未必不如。